抱琴受到惊吓,白天啼哭不止,茶饭不思,夜里则难以入眠,时常惊醒。
每一次抱琴从噩梦中醒来,元春都要搂着她安慰很久,抱琴才会勉强闭上眼睛,努力试着入睡。
抱琴迅速消瘦下来,眼睛里毫无神采,犹如失了精魂,只剩下一副躯壳。她还是老老实实为掌事姑姑做绣活,浆洗衣裳,洒扫庭院,元春和她说话,她也会应答。
只是答得有气无力,应得潦草敷衍,镇日形容憔悴,无精打采。
郭女史和李女史每每见了抱琴失魂落魄的模样,都要在一旁幸灾乐祸,故意揭元春的伤疤:“听说那个被贤妃娘娘打发到掖庭狱的女官,是贾女史的表姐?真是可怜,进宫才没两三天,还没往上爬呢,就跌到尘埃底下去了。掖庭狱可不是人待的地方,也不知贾女史的表姐,能挨到几时?”
元春不理会郭女史和李女史的讥讽,除了陪伴浓辉公主去琅嬛殿上学,其余时间,便待在自己房里,研读薛太傅布置的功课。
这一日抱琴仍旧面色郁郁,靠在墙角不肯动弹,嘴里念念有声,细听之下,才知她一直在低声喊着桂英的名字。
宫女绿萼送来几枚安神药丸,见抱琴状若疯癫,叹道:“抱琴总这副样子,只怕不好。宫里治下严苛,生病的宫女,都会被掌事姑姑挪到冷宫的安养堂那边,任由她们自生自灭。要是得的只是小病,还能不药而愈,或许还能回来当差。病得重的,既没有太医看诊,又没有旁人贴心照料,缺衣少食,又挨饿受冻,在那边煎熬个十天半个月,以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元春忧愁道:“抱琴这是心病,一时半会也没有法子。”
沉默片刻,回头看看窗棂上糊的翠色纱纸,小声道:“宫里不能做法事,我想托人出去,找到桂英的墓地,在她灵前多烧些纸钱,让抱琴能够安心一些,兴许她的病就能好了。只是不知该找什么人合适?求绿萼姐姐教我。”
绿萼听说元春要为桂英做法事,惨然一笑,“杖毙的宫女,怎么可能找得到墓地?不过是一床破席,随地挖一个土坑掩埋便罢了。要是那些太监偷懒嫌麻烦,抬到外边乱葬岗上,随地一扔,也不出奇。”
说罢,难免物伤其类,眼圈隐隐些发红。
元春叹息一声,“多使些银子,总能找到的。”
绿萼掩下伤悲,从袖中抽出一枚绣鲤鱼戏莲叶的水红帕子,在眼角按了一按,强笑道:“宫里的太监也分三六九等,专有一群太监,平日里伺候主子们的大小解,刷洗马桶。有些年老体弱的,连最下等的粗活都干不动,又不愿坐着等死,这些替人收敛尸骨的脏活,他们也不嫌弃。贾女史要是有心替桂英料理后事,只管到掖庭宫后面那一排矮房去打听,不过得多费些银钱,极便利的。”
元春谢过绿萼,等抱琴吃了安神丸,看她睡着,便寻了个由头,去掖庭宫找人打听。
掖庭狱是关押有罪宫女、女官的牢狱,由宫廷戍卫专职看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一步。
掖庭宫则是低等宫女、获罪犯官家眷的居住之所,连通妃嫔宫殿和圣上的景春殿,在内宫外围形成一道拱卫之势,是出入宫廷的必经要道,宫女、女官皆可出入其中,往来自由。
元春找到掖庭宫南边一排低矮狭小的矮房前,因她身着女官服色,头梳抓髻,气度不凡,宫女们倒也不敢怠慢她。
元春说明来意,一个正清扫庭前落叶的宫女指着一间破旧昏暗的小矮房,道:“女史去找高公公便是。”
元春走到矮房前,正欲敲门,只听砰砰两声,一个干瘦黝黑的小太监忽然推开门扇,跌跌撞撞跳出来,正好一头撞在她身前。
元春猝不及防,踉跄几下,连退了好几步才将将站稳,差一点就滑倒在地。
宫女连忙撇下手里的大扫把,上前扶住元春,指着小太监骂道:“臭小子,擦擦你的招子,别到处混撞乱冲,撞坏了女史大人,有你的苦头吃!”
小太监从地上爬起来,梗着脖子,站在台阶底下,任宫女责骂。
元春瞧小太监瘦骨嶙峋,年纪又小,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透着一股子天真的狡黠气,倒觉得他可怜可爱,挥挥手道:“罢了,是我一时没看见,不碍事的。”
宫女谄笑道:“女史大人可摔疼没有?这小子惯常没大没小的,不教训他一顿,他就上蹿下跳,到处惹麻烦。”
元春笑道:“他还小呢,能有多大力气?”
这洒扫偏殿的宫女一早就和小太监有些龌龊,本有心趁此机会把小太监拽到跟前抽几巴掌,也好出出往日积攒的恶气。可元春一味袒护小太监,宫女畏惧元春的身份,实在不敢揪着不放,只得暂且收起怒气,不甘不愿放小太监离开。
小太监躲在元春身后,扶稳头上戴的尖锥纱帽,偷偷对宫女做了个鬼脸,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