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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安静地忧愁。在不自主的环境里,沉默既是她的表达方式,也是她的表达内容。
夕阳西下,太阳在山那边还没有落下去,但也是睡眼惺忪,懒洋洋地将要钻进夜色的被子里。
牛头伯劳兴之所至地谈天论地之后,又兴之所至地睡去,没有按照日出而作的常理办事,也没有按照日入而息的时间睡觉。
这是她安静的机会。牛头伯劳却要处处显示自己是一个不安分的坏小子,嘘嘘地打着呼噜,像是吹着一个哨子。
甫瑞看到行人逐渐稀少,留给她天地一隅,作为守护她的房子。
是时候安静了。这时候她听到脚下传来一声尖叫:
“蛇!啊——蛇!”
她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下意识地想要躲避。转念一想,她很快庆幸自己是一棵树,蛇是不会对一棵树发动攻击的。这让她心里有了底,鼓起勇气向地上看去。
尖叫的是一只兔子。它不正常地披着一身黑毛,不像一般的野兔那样浑身草灰色。最不正常的是它有两只异乎寻常的长耳朵,像围脖一样缠绕在脖子上。
兔子上蹿下跳,在躲避一条甫瑞看不见的蛇。
甫瑞在兔子躲闪的危险地带打量,并没有发现一条丑陋的蛇,于是问它:“蛇在哪里?”
兔子跳到一旁,指着她脚下说:“那不是吗?”
甫瑞定睛仔细观瞧。多亏她视力好,没有继承爸爸深凹的眼镜片,借着薄暮之光,她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条蜿蜒扭动的蚯蚓!
在她眼里,蚯蚓是如此渺小,简直是软弱无力的代表,而这只兔子害怕得像遇到了天下最厉害的毒蛇。她不由得鄙夷起兔子来,说:“它是一条小蚯蚓,不会咬你的!你害怕什么?”
兔子说:“在我眼里它是那么巨大。就像在父母眼里,孩子的一点小问题都足以让他们牵肠挂肚。别讥笑我大惊小怪,都是因为我太在乎了。你在乎过什么吗?”
兔子的问题把甫瑞带回以前,她踏上一条逆流而上的河。
当生活像河水一样顺流而下时,她像浪花一样逐波而行。而此时她回顾起过往的种种,发现那么多的人和事像潮水一样一起向她涌来,使她小小的心灵难以抵挡。在乎的那么多,竟然使她说不出口。
“我的脑子很乱,你能启示点什么吗?要么你说说你为什么连一条蚯蚓都要害怕?”
“你问我为什么这样?我说不清楚详情,你可以从我的经历中发现答案。但也别指望我能讲述一个连贯的情节。记忆保留了重要的几件事,其它片段就像一张在阳光下曝晒了几个世纪的纸,字迹模糊。生命最重要的过程扑朔迷离,我的身世是基于那几件事的演义,至于细节,就留给想象力来把它补充完整吧。
“不是我不在意细节,是因为生活内容太复杂,挤在脑子里的像一团雾。脑子里挤满了东西,新的东西想进去就很困难。更可怕的是我竟然开始健忘起来,左爪刚放下了的事情,右爪抬起来时就忘了。我不得不静下心来好好思考一下。思考后才明白了,原来健忘的原因,是思考受到了怠慢。我的脑子里原来像一个混乱的客厅,后来我用思考把那些内容整理得条理清楚了,发现那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唉,以前让那些东西在脑子里蜗居,实际上它们原来有各自归属的位置。
“思考是一把梳子。你相信吗,梳理之后最重要的几件事就会清晰地显现出来?我发现了我生命中几个关键词。
“第一个关键词是饥饿,第二个关键词无助,第三个关键词是求索。就是这几个关键词让我无比敏感,别人不在乎的东西,常常能在我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兔子的话太长,只有当它提到梳子时,甫瑞才有了感觉。是应该有一把梳子了,头上痒痒的,有一把梳子就可以把那个可恶的鸟窝给梳理掉了。
兔子没有理会甫瑞的尴尬,问她说:“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甫瑞简单地回复说:“你看不出来吗?我是一棵樱桃树。”
兔子讨了个没趣,自顾自说:“告诉你我的名字吧,我叫剑胆琴心飘零兔。”
甫瑞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兔子自己的名字。兔子的名字一连串有七个字,她觉得十分气派,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与之相比会不会相形见绌。
在她正要张口的时候,鸟窝里的牛头伯劳纵身飞到了枝头,冲着树下的兔子大声喊道:“说什么思考是一把梳子?与之相比,我觉得行动是一把刀子。你啰嗦了这么多废话,是在和她套近乎吗?听到有人这么唠里唠叨,吓我一跳,还以为是我父母追来了,原来是一只老兔。咱们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我和她先认识的,她是我的朋友。朋友,别理它。”
兔子被牛头伯劳一顿抢白,几乎无地自容,沧桑的眼里晃荡着泪光。
甫瑞于心不忍,冲着头上的牛头伯劳说:“你的嘴巴像刀子一样伤人。”
牛头伯劳丝毫不理会兔子的感受,反而越发来劲了,继续嘲笑兔子:“吱吱咕咕,看你那副德行,还叫什么剑胆琴心飘零兔?我刚才是假睡,早看见你那副可怜相了,与其说剑胆,不如说是虫胆。真希望你是一条可怜的虫子,刚好成为我的一道晚餐。”
说到这里,牛头伯劳意识到自己真的需要一道晚餐了,于是招呼也不打就扑棱着翅膀飞走找吃的去了。
兔子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尴尬得说不出一个字来。甫瑞想起它刚才文绉绉的谈吐,一定是经不起那只淘气鸟的奚落,开始同情起这只兔子来。
想了一下,她对兔子说:“既然那只坏鸟嘲笑你的名字,你就换个名字好了。我就叫你小黑吧。”
兔子似乎对“小黑”这个名字充满了抵触,但是甫瑞还是听到了它涧水鸣咽般的低沉声音:“好吧。如果你喜欢,尽管叫我小黑好了。”
甫瑞的心里开始激动起来,她没有想到自己突然有了命名的能力,虽然“小黑”这个名字听起来更像一个恶作剧的绰号。
她有点高兴,头上的枝叶扑扑簌簌,扇起一阵微风。
与牛头伯劳相比,甫瑞发现小黑沉稳多了。虽然它是一只怪模怪样的兔子,行为也有点神经兮兮,但兔子天然的可爱特点仍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有一只兔子经常跑过来聊聊天也不错,想到这里,甫瑞问它:“小黑,你的家离这里远吗?你能经常过来陪陪我吗?”
兔子仰起脸来,“其实我是四海为家,把哪里当作家都无所谓。但我很愿意来陪你,我打心眼里觉得和你有一种密不可分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