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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一年春,花开正好,春意盎然,雪雁坐在上房,一面查阅薛蝌送来的账册,一面估算家中今年的花销,又有丫头仆妇来回话。
这些年将钱投到薛蝌的生意上,年年都有进账,即使薛蝌不出远门,也自有他们家中掌柜的去料理,一年二三万,三四年下来,自己的梯己已经攒到了十万之数,家里公中的银钱也在自己的经营下翻了十几倍,约摸三四万两,他们家如今虽比不得百万致富,但也不算薄了。
薛蝌这些年的生意越来越红火,隐隐越过了当年薛家长房的百万之富,故此薛蝌意欲携妻带子,返乡回京,想在户部门下谋个差事,重复昔日祖上皇商的风光,雪雁心知不能贪心不足,闻得他有如此打算,便想着将分子都取回来。
算了一笔总账,雪雁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等到今年收回,自己的梯己还能翻一番,只是,她脸上的笑容旋即消逝,看着家中的进账叹了一口气,在这里广置良田,进项却不好,头一年便遇到大旱,反赔进去几千两,次年方略好些,即使风调雨顺,进项也不及京城附近的良田和江南的地,她名下的良田已经不必交税了,饶是这么着,一亩地最多也只能收上两石粮食,她又因佃户卖粮不易,便没让他们折变成银钱交上来,只收了粮食,堆在家中库中。
常与人来往,雪雁方知,佃户都愿意交粮食,而非交钱,交钱虽轻便,但是粮食的价格时高时低,他们常被卖不出好价钱,雪雁想起头一年买地就遇到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好几个县遭灾,等到京城派钦差送赈灾粮款时已是数月之后,因此雪雁便收了粮食储存在家中以防万一,若是不遇灾次年收新粮时,便前一年的作陈粮卖出,这几年都是这般。
兰问道:“奶奶,年下各处交了租子过来,今年该将前一年的粮食卖了罢?若是卖,我让观月去料理,总得卖个好价钱。”
观月和赏风成亲之后,兰和翠柳两个在家中做管事媳妇,雪雁便让观月和赏风在外面管着地租子和商铺等事,除了买地,雪雁很是买了几处房舍商铺,年年收租。
雪雁摇了摇头,道:“咱们这里最易大旱,去年没下几子雨,且先留着罢。”
兰听了,便不言语。
自从收粮之后,赵家很是修建了几座大粮仓,都是赵云带着营地中的兵士修的,十分结实,里面又阔朗,即使前一年的陈粮不卖,也能装得下。
雪雁吩咐道:“一会子打发人去薛家,给薛大奶奶下帖子,请她明儿来赏花。”薛蝌既然另有打算,雪雁也不想拖泥带水,只想早些收回来,家中采买置办东西,也花了不少钱。
兰笑道:“知道了,这就送去。”
兰前脚从香橘处拿了帖子送去薛家,翠柳后脚进来,道:“奶奶,上回奶奶看中的一棵紫檀木,外面已经料理好了送来,请奶奶查看。”
雪雁忙命人抬进院中,紫檀价比黄金,她自己陪嫁中倒有两件的,但是家具却没有一件,这些年她给好儿置办嫁妆时,很是费了些力气,也没有得到能打大件家具的紫檀木,因朝中豪富之家皆喜紫檀,紫檀多以被砍伐殆尽,即便有些上好的紫檀,也都是外国人带过来的,所以如此,这一回她看中的也是外国带过来的。
爱丽丝的哥哥初次坐船过来做生意,上岸后登门拜见,闻得雪雁意欲购买紫檀,便带了与他同行的好友过来,正带了一棵很有些年月的紫檀,足够雪雁给好儿打一张千工拔步床还绰绰有余,虽然紫檀价格昂贵,但是他们却不要黄金,而是请求雪雁将送给爱丽丝的回礼送他们一些,他们采买的丝绸瓷器终究比不得这些上用的。
这些年因薛家做生意的缘故,雪雁和于连生彼此间常托他们捎带东西,于连生送她的绫罗绸缎瓷器茶叶皆是上用的,她也乐得这些外国人只要这些东西,而非别的。
紫檀抬进来后,雪雁收了账册,命人送进卧室锁起来,方走过去细细查看。
今日送来的紫檀是整棵紫檀截作数段,十分完整,十檀九空,这一棵却并不空,其色浓重,暗紫带红,又有许多暗朱红色的纹路,雪雁见了十分欢喜,道:“是极好的紫檀,这样的紫檀不大常见,若不是跟着周大奶奶,我还认不出来。”
翠柳笑道:“大爷和奶奶真真疼咱们姑娘,这样一张拔步床陪嫁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姑娘。只是是不是早了些?姑娘今年才四岁。”
雪雁对眼前的紫檀十分满意,一面叫人将早已预备好的上用绸缎官窑瓷器和贡茶送过去,一面命人将紫檀收入库中,道:“这样的好木头,必然得托给江南的工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动工,且一做三年,不知什么时候能得,哪里还早?”
千工即一千日,千工拔步床便是花费三年的工夫做出来,到那时,按着江南的风俗,工匠做床不好,所以也不能请工匠做,而是须得工匠做完了将床送进家中,家中送红封谢礼答谢工匠,而非付工钱。
雪雁给好儿置办嫁妆时,黛玉特特提醒她采买打家具的木头,好木头可遇而不可求,听黛玉她出生之时,贾敏已经开始给她置办嫁妆了,到珍珠宝石,大到床榻几案,寻了极好的黄花梨木和紫檀木,只是贾敏一病没了,她又进了京城,尚未打家具的紫檀黄花梨木等,跟着林如海留下的家业都由贾琏做主,再也没有见到。
当世规矩,上到书香世家勋贵名门,下到殷实耕读之户,家里正经的嫡出姑娘,其嫁妆都是自出生时便开始置办,寒门户预备的东西不多倒罢了,但是世家名门却往往都要给姑娘置办十几年,雪雁虽不是什么世家名门,但是丈夫步步高升,自然不愿委屈了女儿。
翠柳跟着雪雁日久,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笑着称是。
收好紫檀,雪雁又备了礼物答谢爱丽丝的哥哥,虽仍在采买木头,却再也没有遇到上等的紫檀,倒是黄花梨木也买了一棵,攒将起来。
彼时邢岫烟已经回了帖子,雪雁忙在家中相候。
邢岫烟嫁给薛蝌后,与人应酬交际,落落大方,不似在荣国府中那般不大显眼,且薛家豪富,锦衣玉食,打扮得也颇富丽,很有当家奶奶的气势,到了雪雁这里,意欲请安,被雪雁一把扶起,各自分宾主落座。
寒暄过后,邢岫烟笑问道:“麒哥儿和好姐儿呢?”
雪雁抿嘴笑道:“麒哥儿在周家和玄哥儿一同上课,周大奶奶身边寂寞,便接了好儿过去住几日,还没接回来呢。”
邢岫烟心中了然,这几年冷眼看来,黛玉和雪雁的情分非比寻常,若不是知道她们是主仆,只当是亲姐妹了,两家也亲厚得如一家,事事同进退,黛玉对待赵麒和好儿如同亲生子侄一般,即使雪雁不她也知道。
雪雁笑道:“这会子请你来,不为别的,就是听你们家要返乡回京了?”
邢岫烟忙道:“正是,这几年蒙林姐姐照应,家里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我们大爷便想重复祖上风光,想着回京,在户部谋个差事。”她素知雪雁的心性,随即暗暗一叹,难怪都她聪明伶俐,果然如此。
雪雁头道:“薛大爷有本事,又能闯荡,安安稳稳本本分分地做生意,未尝不能重复旧日之威。既这么着,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们回京,虽这里仍有你们的铺子,但是毕竟不及薛家行商时的便宜,因此我想着将分子抽回来。”
邢岫烟迟疑了一下,道:“年年都有二三万两的进项,你舍得?”
雪雁听了却是淡淡一笑,道:“没什么舍不得的,当初也是想着我们家底子薄,我们大爷不做官时还罢了,做了官,各项应酬往来,哪一样不花钱?单凭那几亩地的进项,竟是远远不够使费,我又想着多给儿女攒些本钱,因此才随着柳大奶奶凑了分子,不想倒攒下这样的家业来,如此已经足够了。”
有了这些本钱,日后家里多添些房地商铺,年年的进项虽不及薛蝌做生意给的分红,却也足够他们这样一家人的花销了,很不必再继续从薛家得分红,倒落个不好的名声。
邢岫烟沉吟片刻,道:“我回去跟我大爷商量一番再回复你可好?”
雪雁笑道:“理当如此。”
话题一转,雪雁又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邢岫烟忙道:“还没定日子呢,不过行李东西都已经收拾妥当了,只等日子一定,便即启程,大约三四月份,最迟也不过六月。”
雪雁屈指一算,道:“若是三四月份启程,也不过一个多月。倒好,去年虽随着周家进京送了家书东西,但是一别几年,终究记挂着,恨不得年年都有书信往来,到时候我再收拾些东西,你们进京,好歹替我捎给我哥哥他们。”
年年往来,不但有于连生的,也有赵家老宅和韩家的,只是她都托送到了于连生处,然后再书信中托于连生打发人送到八景镇分送众人,免得赵家老宅他们一走几年,只记着于连生等人,不记得他们,若送东西,仍是给于连生的多,别人少些。
邢岫烟笑道:“到时候你只管打发人送到我们家,我们必然安安稳稳地替你送到。”
雪雁含笑道谢。
邢岫烟又坐了一回,赏了花,吃了酒,方告辞离去,回到家中告诉薛蝌,薛蝌却不舍雪雁将分子抽回去,毕竟有雪雁凑了分子在内,自家也仰仗了赵家良多,外人不敢欺负,只是他也知道雪雁的思量,毕竟是读书人家,长此以往不好。想罢,薛蝌便让邢岫烟去回了雪雁,三日后便将雪雁该得的分子钱送了过去,一共五万两,连同账册。
薛家的货尚未卖出,雪雁的钱亦在其内,但是薛蝌却想得周全,等到货物卖完得等好几个月,不如先将银子给了雪雁,货物卖完所得便是自家的了。
雪雁看过账册,发现银子多了三千两,便退了回去,只收四万七千两。
薛蝌和邢岫烟夫妇两个相视苦笑,只得作罢。
雪雁将四万两归拢到自己的私房里,七千两放在公中,如今投在薛家的分子都是她的陪嫁银子,并没有动用公中的,赵云从外面回来后得知,道:“都是你的嫁妆钱,放在公中作甚?你只管自己留着,这几年因你做主,公中并不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