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摧人体魄,那一鞭子毁去的却是人心。
郑偃不明白,他们一直以来都在那里摆摊,直到胡人攻占了艮州他和爹爹才躲在屋中不敢出门。可现在大幸的官员来了,为什么他们便又不能摆了?
“偃儿,自己凿刀刻出的木偶是木偶人的命,你……莫要忘了祖宗的手艺,一定……要将这门香火传下去。”
郑偃看着在病榻上郁郁而终的爹爹,牢记了他在弥留之际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他用布裹装上了所有出自自己之手的木偶,只将那个他爹送他的礼物放在了胸前。因为他爹曾说如果他不在了,那么这个木偶便是替他来保护自己的。木偶匠人对木偶可以寄宿人的灵魂这件事深信不疑。
然后他放了一把大火。
那把大火将他父亲雕凿的木偶连同那个家,连同他所有童年的记忆烧的一干而尽。郑偃看着火蛇升腾舞曳蚕食这那道住了十多年的小茅屋,默然转身离去。纵火在大幸是大罪,所以他要跑,他要离开艮州谋生。
但他还想找到那个大夫去报恩。
那时的郑偃,依旧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奔走四方的郑偃雕凿木偶和牵丝戏偶的技艺愈发熟稔,一路上的他只与木偶为伴,渐渐地他便也愈发的沉默,但他依旧四处打听那个大夫的消息。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得到了那个大夫正在辽州义诊的消息,便又是赶忙向辽州而去。
北地四州,一路上的郑偃看多了生离死别,看惯了世态炎凉。但他心中依旧有一丝善念尚存,因为他知道世上还有个大夫愿意在乱世中跋山涉水救治穷人,分文不取,只为印证医者仁心四字。
直到他来到了辽州。
兵荒马乱的辽州,穷山恶水出刁民的辽州。
那个大夫在义诊的时候被人惦记上了随身携带的药物。
乱世之中,救人性命的药物千金难求!
“乱世之中还哪有大夫会义诊?你这大夫肯定别有所求。”
“装出一副高尚的模样,呸,你这种清高的老头老子见得多了。”
人们惯以用自己心中的恶意来揣测他人,好像这样就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恶的理所应当,恶的不过如此。
那大夫不做任何解释,只是让那两个蟊贼带走了所有的药物。
两名蟊贼抢完了药便准备溜之大吉。
“大哥,若是这老小子到时候传出消息咱哥俩拿了药让人来针对咱们怎么办?”
“对啊,这老小子肯定没安好心,你看他一点都没怕咱们,说不准便是这么想的。”
二人去又折返,一刀砍死了那名大夫。
也就是那时,郑偃赶到了。
他亲眼看到两个年轻气盛的蟊贼将朴刀刺入老大夫的胸膛,老大夫倒在了血泊中。
郑偃没想过他一直以来历经千难万险跋山涉水要找的人居然就这么死在了自己面前。
发狂的郑偃上前就要去和二人拼命,那手握朴刀的蟊贼朝着郑偃一刀刺了过去。本以为郑偃顷刻间便会血溅当场,但是他却感觉到自己的刀刺入了一个硬物之中很难再拔出来。
郑偃乘机一脚踹开那蟊贼,将插在自己胸前的朴刀拔了下来紧握手中,而后便是不顾自身安危猛的向那二人砍去。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看着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郑偃心中生起了一丝快意。而他胸前那只他爹在他生日时送他的木偶却是生出了一道裂缝,因为它刚才帮郑偃挡了那夺命的一刀。
“爹,你又给了我一条命。”
郑偃拿起那只上面有条刀痕的木偶如是说道。
他将大夫安葬,但那两个蟊贼的尸体却让郑偃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想法。
曾经的郑偃以为木偶是供人赏玩的物件,后来的他还明白了木偶还可以取人性命。
他改以用铁镀人尸制作巨大的木偶,再在其中安置各种邪门歹毒的暗器。
而最先的试验品便是那两个蟊贼的尸体。
郑偃入了夜叉。
他开始不断地杀人,再不断地用那些尸体精进他的技艺。
他手中的的东西再不仅仅只是提线木偶,还有提线傀儡。三十而立的郑偃有了一个名号,叫做改身魔傀。很多人都知道他是个木偶匠人。只是走岔了路子变成了杀手。
木偶戏艺,傀儡戏命。
郑偃将一生都交给了那些永远不会同他说话的假人。
“人皆无心,与木偶何异?我以肉身入傀,反而问心无愧。”
背上沉甸甸的傀儡和身上携带的木偶让老者只能佝偻着身形缓慢踱步,但老者却丝毫不觉累。
有魔傀入京州。
勘隐司数十骑闻讯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