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张九龄倒是说过三个人。第一个就是安禄山,他说这人虽是笑起来满脸肉,给人一股憨厚的样子。可他的眼睛里,藏着一道凶光。不仔细观察,没人能发现。
再一个就是李林甫。张九龄说,此人见人先带三分笑,装的。言简意赅,一句话就把李林甫的皮扒了。
张九龄说的最后一个人,是一个叫做吉温的人。当年,有人引荐这人给玄宗,当时张九龄也在。
玄宗和张九龄看过那人,又与那人交谈了几句,然后就让那人退了出去。那人走后,玄宗突然童心大发,就和张九龄说,两人都把自己对刚才那人的看法写在纸上,看看是不是一样。
结果,两人写的都是“一不良人,不可重用”。
现在,裴耀卿说起当年之事,李泌便笑着说道:“我记得当时东市白瓷铺子里没有那么多宋公杯,他竟然加价让铺子里赶紧运来。结果,那一批宋公杯,我这里多赚了许多钱。”
裴耀卿也笑了,说道:“当年他给同僚送宋公杯,现时他却威吓那些同僚,让他们学那些仪仗马……”
“慢着慢着,你说的仪仗马是不是就是皇帝出门的时候,做前导的五色马队?”
“对,就是那些养在宫里、专做这仪仗之用的马匹。”
李泌实在想不出那些御史台的官员和那些五色仪仗马有什么联系,就等着裴耀卿继续往下说。
裴耀卿道:“李林甫是这样对那些人说的,今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之不暇,乌用多言!诸君不见立仗马乎?食三品料,一鸣辄斥去,悔之何及!”
李林甫这话的意思是,如今,明皇在上,大家恭顺他还来不及呢,谁也不用多说话!
你们看不见那些仪仗马吗?不乱叫就能吃到三品的精料。如果胡乱嘶鸣,立刻就会被赶走,后悔都来不及。
裴耀卿说完后,李泌简直是无语了。这李林甫也太会比喻了,用仪仗马来警示那些靠着直言进谏的御史和谏仪大夫。
不说话就有饭吃,说话就会被赶走。
“真的没人说话了吗?”
李泌不相信整个御史台的人都是孬种。
“有,一名叫做杜琎的八品补阙,散会后就上了一道奏表,想把此事奏报给圣人。可这道奏表根本就没送到圣人面前,而是落在了李林甫手上。”
“这杜琎-----”
“李林甫倒也没很难为他,把他贬到一个偏僻之地去做县令去了。”
“我以为李林甫会把他弄死,现在看来,李林甫还是给他留了条后路。”
裴耀卿摇头,说道:“看似留了后路,实则是死路一条。”
李泌一怔,赶紧问道:“怎么讲?”
“那地方归属崖州,历来是流放重犯的地方。在那里做县令,与囚徒无异。”
李泌摇摇头,心说这人算是完了。
“自此以后,再也无人直言进谏。于是,天下太平乎!”
说这话的时候,裴耀卿是一副气愤填膺的样子。
李泌和裴耀卿说这些话的时候,已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李林甫,除了立李享为太子一事没合他的心意,恐怕这大唐其余各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史书记载,“上在位多载,倦于万机,恒以大臣结对拘检,难徇私欲,自得林甫,一以委成。故杜绝逆耳之言,恣行宴乐,衽席无别,不以为耻,由林甫之赞成也。”
也就是说,李林甫没做宰相前,玄宗过的很惨,难徇私欲。有了李林甫后,就过上了不以为耻的日子。
玄宗的堕落,看上去好像是李林甫的原因。可李泌一直觉得玄宗骨子里就带着堕落的基因。
还有,玄宗变得不以为耻,还有被那些像韩休、张九龄一样的大臣长期压榨的原因在里面。
玄宗之前一直励志图新,那是因为他知道他这个皇位来的不容易,还背负着巨大的伦理包袱。
所以,他想干出个样子来给那些人看看,让他们知道,自己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材料,自己做皇帝,是天命所归。
等到天下太平,已是盛世之时,玄宗就想享受享受了。作为皇帝,作为一位精通音律,很有才华,也很会玩的皇帝,当然,也作为一名男人,他这样想、这样做很正常。
可问题是,他手下那些大臣不让他这么想,也不让他这么做。甚至弄得他出去游玩都要担心大臣问责。
说实话,这就有点过了,皇帝正常的娱乐还是要保障的。
长期如此,是个男人就会崩。况且,他还是一位九五之尊的皇帝。
别说是皇帝了,就是一名普通男人,你整天在他耳边叨叨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干,估计没多久这人也会崩了。
所以,玄宗不顾张九龄的反对,硬是让李林甫做了宰相,实际就是他心里明白,这李林甫能让他喘口气。
现在,玄宗果然过上了不以为耻的日子。
玄宗在洛阳的时候,李泌曾数次给张九龄、裴耀卿去信,让他们进谏的时候,要留出三分余地,不要把玄宗逼得心态崩了。
现在看来,好像这些信去的晚了。玄宗早在姚崇宋璟做宰相的时候,心理已是开始逆反。等到韩休做了宰相,又给他心里加了一把盐。
到了张九龄这里,事无巨细皆力争,估计玄宗会对自己的皇帝身份产生怀疑。
一根皮筋拉的越长,反弹的力度就越大。
无人再肯直言进谏,玄宗行事必将越来越令人不耻。
对此,李泌确定以及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