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允微臣代小女叩谢陛下盛赞!”吴勇说罢,一撩长袍下摆,朝着天成帝跪了下去。
“吴爱卿无需多礼,”天成帝微微一笑,抬手道:“平身吧。”
然而,吴勇却没有动,而是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一言不发地匍匐在主座之下。
“怎么?吴爱卿还有事?”天成帝目光微凝,淡声说道。
吴勇顿了顿,抬头拱手,一向精明的眸子里竟染上了几分决绝:“回禀陛下,今日小女大婚,出嫁从夫,便与我尚书府再无半分瓜葛。此刻微臣所奏,若言行有失,均为微臣一人之过,还请陛下开恩,放过微臣的亲友家眷。”
听到吴勇的话,大厅之内陡然变得寂静无声,众宾客面面相觑,无声地交换着不明所以的眼神,粉饰着风雨欲来前的最后一丝升平。
裴南秧秀眉微蹙,心里却有种强烈的预感——先前萧哲说她和睿王的婚事另有转机,会不会就和眼前的这一幕息息相关?她几乎是立刻望向与自己隔着一桌的萧哲,只见他面色如常,目光状似无意般落在了九皇子姜忱和文十一落座的案几周围。
“今日是武定侯府和尚书府联姻的大日子,吴尚书有什么话不能等到明日早朝,非要在此处说不可?”天成帝目光一沉,轻启唇角冷冷说道。
“回陛下的话,微臣今日要奏之言,事关十一年前的太子旧案。由于年月已久,许多涉及的大人们已不在朝为官,今日微臣斗胆将他们请到了席间,便是想让他们知道当年旧案的真相。”
顶着天成帝冰凉彻骨的目光,吴勇面孔上的犹疑之色反而缓缓退去。他深吸一口气,从宽大的袖袍中掏出了一本书册,高举过头顶,一字一句地道:“请陛下过目!”
在一段长到窒息的沉默之后,天成帝绷着铁青的面容,声音冷硬地说道:“呈上来。”
随行的侍从听到吩咐,急忙上前接过书册,呈到了天成帝的手中。
吴勇垂下已经举到僵硬的双手,恭恭敬敬地缓声说道:“太初历丁酉年,西南七城大旱,微臣奉命携朝廷粮饷前去赈灾。然而,七城旱情严重,死伤人数过万,百姓易子而食,朝廷所拨粮款着实难解燃眉之急。于是,微臣立刻将灾情报与了远在京城的户部尚书纪子铭。”
“但由于京城路途遥远,若等朝廷拨款的文书和物资到达,灾情恐怕早就难以控制。就在微臣看着饿殍遍地却束手无策之时,一名来自青州府的盐商许墉找到了我,捐出了三万两白银的赈灾款。其中,一万两是许墉自己的家私,另两万两白银是青州商人共同筹集所得。微臣拿到这三万两白银后,迅速处理了灾民的安置事宜,阻止了灾情的蔓延,是以等到户部下拨的银两到达,西南七城的赈灾救助很快就进入了尾声。事后,微臣感佩于青州商人的高义,上书一封,希望朝廷对许墉和青州的商人们进行嘉奖,可微臣万万没有想到,这封文书却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许墉?”听及此处,礼部尚书姚迁忍不住出言问道:“就是那个因为生产私盐被抄家处决的富商?”
“正是,”吴勇声音滞涩,深吸了口气道:“赈灾结束后,微臣返京向圣上禀明西南七城情况,圣上听后对微臣大加赞许,当场授予了微臣户部尚书一职,并让微臣清点户部银款数额后上报朝廷,日后清清正正为官,不要再犯纪子铭和宣怀太子的错误。”
“直到这一刻,微臣方知,纪子铭在前几日曾上书一封,直言宣怀太子屡次挪用国库钱款用于收买朝臣、扶持朋党,此次更是私自将部分赈灾钱款下拨至军队,用于培植自己在军中的势力。纪子铭在奏书中说,他任户部尚书多年,为虎作伥日久,如今见西南百姓受苦,实在于心难安,才站出来揭露太子的罪行。”
“在这份奏书的后半段,纪子铭又言宣怀太子勾结商贾,通过倒卖私盐来聚敛钱财。同时,为了遮掩挪用国库银钱的行为,宣怀太子让这些赚取暴利的盐商积极响应朝廷号召,每逢赈灾修葺之事便捐款捐粮,以此谋取朝廷的嘉奖,让他们的子女提为贡生、入朝为官。末了,纪子铭还附上了多年来户部银款去向的账本以及倒卖私盐的商贾名单。而他自己,在送出这份奏书后,更是上吊自尽,以死谢罪。”
“纪子铭助纣为虐、罪孽深重,当年陛下念他自首有功,免去了他株连九族的大罪,只将他的亲眷流放荒地,已经算是宽宥处理了,”吏部尚书沈敬冷笑一声,扬声说道:“吴尚书今日在此处讲这些人人皆知的陈年旧事,又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