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病情有了明显好转,但是吃得很少,话就更少了,整日闭着眼睛躺在那儿不声不响的,像只安静的小猫。她给自己和外界之间安了一道门,她把肉体摆在门外,思想却蜷缩在门里不肯走出去。门外的她看上去平静得像滩死水,门里的她把自己网进一团麻线里,每一根麻线都拴着相同的疑问:为什么每个至亲至爱的人都抛弃了她?
身上的病有药可医,心里的病无药可治。
金大娘从秀秀那已经了解到白雪生病的起因,知道病根在她心里,要想让她真正好起来,必须打开她心里那把锁。
金大娘坐在病床边上,看着两眼失神的白雪,她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大娘知道你被人伤着了,对象变了心。‘变’其实比不变更难哪!他变了,不止你心里苦,他心里也苦,还愧得慌,他的苦是加量的,因为无处去吐苦水。如果他是笑着变的心,那就说明你看错了人,看错人了早点醒过来,那是好事啊!”
“三山他爹走的时候,盯着三山死都闭不上眼。他的事还没做完:没能看着儿子长大成人,没给儿子讨上房媳妇,也没看到儿子给他生孙子。他不甘心,那他也得走,死的事他说了不算呀!”
“死是变,分也是变。变,有时候是因为不得不变啊!”
“孩子,人活在世上多难哪,刚爬过一道沟,又要迈下一道坎儿。人都有过好日子的权力,别怪他。他要是离开咱们,能过上好日子,那咱们就大度点,成全他。”
“咱们自己也攒着劲把日子过好喽,让他也瞅瞅,离了他不一样有好日子过,说不定他还得给咱竖大拇哥呢。”
眼泪无声地爬出白雪的眼角,扑簌簌落到枕头上。
金大娘又说:“孩子,瞅瞅你这小模样长得哟,别说在青年点,就是在我们这十里八村也是数一数二的。这么好的条件,为啥不兴兴头头地活着?多少哑巴、聋子、瘸子都乐呵呵的活着,咱们差啥儿不比他们活得更乐呵呢?”
白雪终于打开那扇与世隔绝的门,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端出来。她流着眼泪把自己和赵文军之间的事说给金大娘听,从开始她怎样排斥赵文军,到后来的接受,再到东林场那晚因为极度恐惧而犯的过错,最后说到从王美丽手里收到那封绝情信,仔仔细细地都说了一遍。说完她扑到金大娘怀里“呜呜”地哭了。
金大娘拍着白雪的后背说:“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哭过了,咱们就抬起头来向前看,以后路还长着呢。人一辈子,哪能没有点坎坷?挺挺就过去了。年轻哪有不出点差错的?我知道你在乎对他的感情,更在乎自己的身子,可身上长的东西再金贵还有人金贵?正气在心里,不在那一层皮上,只要你心里有股正气在,早晚能遇到看好你的人。别想那么多,很多事情,我一个农村老太婆都能看得开,你一个城里姑娘咋倒保守了?”
“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了,这事也就能在心上留道印子,没有啥大不了。人这一辈子七灾八难活到老,比这大的事以后没准还能遇到呢。人哪!要紧的就是学会坚强。”
白雪哭了一会,渐渐地止住了抽泣。
金大娘指着窗外要落的太阳说:“孩子,你看那日头多好看,你是早晨的日头,比它还要好看呢!”
秀秀回到医院时看到白雪依着床头坐着,金大娘正用梳子一下一下为她梳着短发,她的脸色已经不那么惨白了,气色看上去好了一些,眼神也活泛了许多,见到秀秀进来,她居然咧嘴笑了。
秀秀说:“哎呀!祖宗,可算活过来了,这回可是被你吓个半死。”
白雪脸上浮现出一种大病转安的庆幸与淡然。她卖乖地说:“有我娘在,且死不了呢!”
白雪话一出口,秀秀怔住了。心想:这憨货,怕不是被人家娘俩感动了,准备跑人家扎根落户去了吧。这可不行,不能让她脑袋一热,又要干傻事儿。
秀秀说:“怎么着?瞧你这意思,是看三山求爷爷告奶奶为你买到救命的药,又顶风冒雪饿着肚子走了十多个小时连夜把药带回来。你想以身相许,做大娘的儿媳妇,洗衣做饭报答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