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给他讲战场生死之境,而他却关心她是否因为卜算和调查伤了身体。
颜辰憔悴得已不成样子,曾经熠熠生辉的眸子浑浊泛红,脸颊因为消瘦更加深邃,上面是歪歪扭扭的血痕,方才握着她手腕的大手尽是粗糙的老茧,手背上布满了皮开肉绽的伤口。而他却认为她伤及自身才是一件严重的事情。
骆汐低头不语。颜辰着实没预料到她是这个反应,一时乱了阵脚,手足无措,以为又说错了什么话。没想到骆汐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药瓶,轻轻握住颜辰伤痕累累的右手,移到身前,将药瓶里的粉末均匀涂在那些紫红色的伤口上。
颜辰怔住,一声不吭,任凭骆汐随意摆弄。
“这是婉安配的治外伤的药粉,我来之前要了一瓶,果然还派上了用场。”
“我早就猜到你就算听我说了这些也不会放下这几万将士自己逃走。那至少请保护好自己。有伤就医,有病就治,有觉就睡。实在心乱,贫道慈悲,可以为你念一念《清静经》。”
颜辰心中骤然澄净。他又回到起初手撑着头的姿势,眯着眼看着骆汐:
“方才你盯着我那么久,原来不是为我诵经清心呢。”
骆汐听出他话中狡黠,立即把药瓶一放表达不满。
没想到颜辰反握住她的手,任她怎么挣扎也不松开了。
“那就恳请星回道长为我念《清静经》。”他语气慵懒放松,全然没有起初的焦急疲倦。
骆汐轻叹,声音如涓涓细流: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颜辰做了个梦。他没死在战场上,平安回到了京城。父亲和母亲身体康健,兄长带他吃遍了京中最好的酒楼,瑾煜也不再忧心朝廷的事,和他肆意赏花品茶。而骆汐一直在他身旁,有时会发脾气,但更多时候,都是他最喜欢的笑颜。
破晓之时,晨光穿云。山河苏醒,灿若画卷。
颜辰被营中的吵闹声惊醒,才发现他整夜都紧紧握着骆汐的手,而骆汐一宿没睡,一直静静陪着他。
他正准备开口,只见沈望冲进账来。
“将军!前方急报,礼——”
他看着将军牵着星回道长,惊讶都是小事,主要是惊恐,因为他的出现明显不合时宜!
“骆……骆道长,您,您来见我们将军啦。”他尴尬笑笑。
两人的耳朵都染上了霞色。骆汐表面故作镇定,却稍稍发力把手抽了回来。
虽有万般不舍,颜辰也只好起身,让沈望说明情况。礼国大军向大成军营逼近,看势头是想强攻,突破后便可长驱直入,占领益都城。
这便是颜辰所预想的生死之战。对于大成军来说,如今的粮草和兵力拖久了并无优势,只能以强攻强,奋力一搏。礼国反倒是为他做了决定。
他拿上头盔,走到帐外,见众将士都已聚在了他帐前,等待命令。
“众将听令!南夷举全军之力来犯,我等也全力迎敌!各位兄弟,随我出征诛杀南夷,护我大成!”
原本垂头丧气的将士们突然振奋起来,纷纷响应:
“领命!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老子才不怕那些蛮子,看我杀他们个精光!”
这便是颜家军,怀化大将军麾下将领和兵士。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从军理由,要保护的人也各不相同,但他们个个都是敬佩颜将军,愿意将性命托付为之而战。他们不是为皇帝卖命,也不是因为和礼国的仇恨,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志”。
骆汐默默站在一旁。她觉得这是她没见过的颜瑞白,这些人有着她还未曾明白的“道”。她有些不甘心。
号令众将准备出征后,颜辰便走到了骆汐身边,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骆汐叹了口气:“颜瑞白,上药的钱,诵经的钱,符箓的钱,你都欠我。”
“这些银子,我都要你还。”
颜辰笑了笑,然后在她额上留下了浅浅一吻。
未等骆汐嗔怒,他轻声说道:
“好。我欠的债,你都记好。一直都要记好。”
“回去找瑾煜他们,有多远走多远。”
他把骆汐的碎发拨到耳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个男人即使满脸是沙场染上的风霜,也依然是初次见面的那明朗桀骜的模样,牢牢刻在她的心间。
一炷香后,怀化大将军率成国西南三万守军出征御敌,最后留给骆汐的是他手握长枪在战马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