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贼遇到了大强盗,除了以恭敬的姿势乖乖送上脏物,实在没有别的选择。
囊中羞涩,拜访长辈不能不带礼物,好不容易克服了良心的谴责,努力淡化了羞耻心。
从秦琼府上弄来的赃物,出门没几步便眼睁睁被老流氓截了道儿,不但赃物被劫,连罗云生本人也顺手被劫进了程府。
今天……真是黑暗的一天,老了写回忆录时,今天的情节一定要用春秋笔法带过去,太没面子了。
每次进程府总是一成不变的老套路,二话不说先开宴,上酒上菜上西域娘们,狂喝海塞顺带着公然伤风败俗,偌大的卢国公府从里到外透着一股瓦岗寨聚义厅兼窑子的气氛。
罗云生进程府不止一次两次了,然而直到今日仍感到无所适从,总觉得自己像一叶单薄的扁舟,在怒海的惊涛骇浪里挣扎,沉浮。
许久未进程府,罗云生觉得有些陌生,程府的庭院和前堂似乎重新修缮过,从里到外焕然一新,看来最近又发了笔不小的财富。
庭院里栽种着绿意盎然的桃树和梅树,前堂门廊下的廊柱刷着油光可鉴的朱漆,玄关和前堂的地板也重新漆刷过,脱鞋走在上面如同踩着粼粼的波光,触目所及的任何物件都透着极度的奢华,每一处皆是富丽堂皇。
程咬金对罗云生很喜爱,拎着他进门后直到进了前堂才把他放下来,然后抚着乱糟糟的胡子大笑。
忍不住给了罗云生一拳,罗云生顿时感觉眼前冒金星,差点命丧当场。
“好小子,比去岁结实了不少。老夫都有点拎不动了。不错,男儿大丈夫,就该多吃肉,多长肉,壮得像一座山似的。
别人看你的块头就不敢欺负你了,老夫别的不敢自夸,看看家里六个小混帐,虽然做人做事一塌糊涂。可块头却养得壮壮实实的,走在长安大街上,任谁见了心里都发憷,这便是俺老程家的底气!”
罗云生苦笑着唯唯称是。
心里琢磨着,回头如何在程大、程二身上报复回来。
程咬金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是俺老程命不好,从祖上到下面的儿孙,个个生得壮实,却都是些憨傻之辈,沙场厮杀卖把子力气不在话下。
若论机巧谋算,六个加起来怕都比不上你小子一根手指头,也不知祖上造过什么孽,程家楞没出过一个灵醒人,幸好俺老程家运气不错,虽然个个憨傻,但是老大、老二拜你为师。
程家如今老夫当家,应该出不了纰漏,往后老夫蹬了腿。程家气运如何,谁都说不准,云生啊,你是个灵醒娃子,又有一身神鬼莫测的本事,来日出将入相也不是不可能。多与俺家几个小子来往,说不定程家哪天遭了难,还要靠你来搭救……”
罗云生赶忙躬身道:“小子出征凉州,是程叔叔不管不顾将程家部曲,程大程二兄弟送上,援为助力,这种恩情,小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忘。往后程家但有能用到罗家之处,罗家世代绝不推辞!”
说完罗云生直起身,正视程咬金的眼睛,神情严肃正经,这句话已不止是罗云生个人的承诺,而是上升到了罗家世世代代的承诺。
确实是恩情。
自己虽然顶着军神弟子的名分出身,但是说到底就是一个没见过大场面的奶娃子。
就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程咬金不仅仅将一双儿子奉上,还将程家的部曲一股脑的借给了自己。
说实在的,单单是这份信任,就值得罗云生感激。
更不要说,战场上,程大程二与自己并肩搏杀,程家的部曲舍生忘死,为自己立下赫赫战功打下不浅的根基。
单单是凉州城下一战,程家部曲战死五成,单单是抚恤金便是个天文数字。
可人家程家愣是眨一下眼睛都没有眨,就是那么硬气。
待二次求援,程咬金更是将多年解甲归田的老袍泽给召唤过来,充当马前卒。
这份恩情,罗云生铭记于心的。
听到罗云生严肃的承诺,程咬金终于展颜一笑,使劲拍了拍罗云生的肩。
“好,不废话,来人,上菜,上酒!上月老夫与尉迟老匹夫比拳脚,老夫连抓带挠的,总算略赢一筹,把他家一位貌美的胡姬赢来了,一直藏在府中未曾享用,今你来倒赶了巧,便让那绿眼胡姬陪你,中意的话便送你了,哈哈,想到尉迟那老匹夫的脸被老夫挠破了相,老夫便感到无比爽利!上酒上酒!”
“挠……”罗云生两眼顿时发直,原来正主在这里啊。
想象两位绝世名将决斗的场面,一人揪头发吐口水,一人挠脸抠眼珠顺带猴子偷桃,那幅画面……啧!
“对,老夫挠的,咋了?”程咬金瞪眼:“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要的便是个结果,无论用的手段怎样下作,赢了就是赢了!谁让那老货这么嚣张的。”
说着程咬金怒哼一声,伸手在自己的裤裆处揉了几下,神情颇为痛苦,接着冷笑道:“你以为仅老夫一人下作?尉迟老匹夫好到哪里去了?一记撩阴腿差点害老夫断子绝孙,老夫只在他脸上挠了四道印子,算便宜他了!”
罗云生目光愈发呆滞。
绝世高手决斗的画面,瞬间变成了痞子无赖撒泼,从名垂青史的名将之争,变成了争夺朱雀大街扛把子地位,这种心理上的落差……
跟他们这些老江湖比起来,自己终究是太过于年轻了。
还没适应过来心理上的落差,程家下人已将酒菜端进来了,接下来……便是罗云生神智逐渐丧失的阶段。
程家的酒宴风格与秦家不大一样,虽然都是武将之家,走的都是大开大阖的套路,但程家的酒宴无形中更透出一股子横扫千军的气势,如果说秦家属于豪放派的话,程家简直就是野兽派,罗云生从进程家的门开始,便有一种误入老虎笼子的惶然。看书溂
菜都很实在,一盆盆的鸡鸭牛肉,分量多得足够撑死一头壮汉,酒是一坛坛装的,端出来打开泥封,一股熟悉的浓烈的酒味顿时飘散在前堂内,果然不出所料,真是西风烈。
罗云生每次进程家时,都无比痛恨自己当初为何脑子抽筋顺手发明这个高度酒,本来以为可以作为酒精消毒使用,结果却便宜了程咬金。
“胡姬呢?把那个绿眼睛的胡姬带出来,好好陪我侄子尽兴,敢装佯作态,莫怪俺拾掇她!”程咬金扯起嗓子吼了一句。
很快,一位穿着大唐高腰宫裙的异国胡姬风情万种地从后厅走出来,进了前堂一屁股坐在罗云生的身旁,巧笑倩兮地给罗云生斟满了酒,然后……伸出魔爪便开始吃罗云生的豆腐,还吃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吃吃的笑声,像极了前世岛国片里没皮没脸的痴女。
罗云生受不了了,说实话,应付程老流氓已经够劳心费神了,实在分不出心思再去应付一个异国的……女猢狲?
果断抓住胡姬的手,罗云生很严肃地瞪着她:“住手,再摸我要找你收钱了,老实给我坐着。”
程咬金满饮了一杯酒,回味半晌后,眯着眼嘿嘿笑道:“看出来了,你小子不喜欢胡姬,难怪几次在俺家饮宴,你对府上的胡姬碰都不碰。”
罗云生陪笑道:“小子口味比较淡雅……”
程咬金点头:“嗯,确是老夫待客不周,便应你所请,明就去买俩高丽女,果然还是黑头发黑眼珠子的看着迎人,黄毛绿眼的确实不合口味。”
“啊?”罗云生呆住,啥叫“应我所请”?我请什么了我?
挥挥手,程咬金令胡姬退下,堂内只剩他和罗云生二人。
程咬金把玩着手里的漆耳杯,眯眼笑道:“说说吧,怎么一回事,你把二哥家抢了?眼光倒也毒辣,真被你抢出不少好物件,那只金佛,老夫两年前便看上了,二哥死活不肯给,老夫差点跟他动了手,他还是不松嘴,今日倒被你这小辈弄来借花献佛了,好娃子,老夫没白疼你一场。”
哪壶不开提哪壶,罗云生顿时无比尴尬,老脸臊得通红,结结巴巴解释道:“哪里是抢,借,借点东西……自家人的事,怎能说是抢呢?只是秦叔父家没人看家,天时地利人和全占齐了,拜访各位长辈又不能空着手……”
程咬金哈哈大笑:“好小子,老夫早就说过,你与老夫是一路人,你这脾性将来绝不会吃亏,可惜还是火候不够,脸皮太薄了……”
眯眼盯着罗云生,程咬金笑道:“当初你欲提大兵,踹吐谷浑,可见形势已经急迫到了什么地步了。似你这般要面子的人都派人来长安求援了,可见真的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可是求援就大大方方求援,陛下不愿意伸出援手,那是吐谷浑那边儿正在大军压境,老叔伯们都在呢。
结果呢?
杜志静那厮别的没学会,竟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半句都不曾提到西北危急的情势,说是你吩咐的,老夫若听得懂,自然便懂了,若听不懂,便合当性命该绝。
云生啊,你这真是死要面子,为了这点面子,差点把命都赔上,值吗?假若当时老夫没听懂,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