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伯伯,齐王,咱说齐王呢,您跑题了……”罗云生脸更苦了。
“啊,嗯,对,齐王……”程咬金点头,道:“齐王那小子,年岁不大,心肠可不地道,长安城里诸多老臣老将的子嗣们,整日走马章台者有之,酒醉胡闹者有之,游猎毁田者有之,甚至偷家里的东西换钱私养妓娼的不肖子亦有之,小辈们玩耍胡闹,老夫与同僚们甚少管束,唯独齐王此人……呵呵,老夫曾告诫家里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与别人胡闹也就罢了,若与齐王走得太近,当心老夫打断他们的狗腿。”
罗云生恍然,难怪当日与众纨绔饮宴,自打齐王出现后气氛突然变得尴尬,原来不单单是纨绔们不待见齐王,连纨绔的老爹们也不待见齐王,一个人活到长辈晚辈都不待见的境界,真正可谓是神憎鬼厌,也算是特长了。
“齐王要你的印书秘方,你给还是不给?”程咬金目光闪动,眼里的光芒罗云生看不太懂。
罗云生想了想,笑道:“给,用印刷术换一笔钱,也算皆大欢喜了。”
程咬金笑道:“小子还不说实话,你贪财的德行老夫早就知道,齐王若真拿捏住了印书,往后全天下读书人念的书全出自齐王之手,日进斗金也不算夸大,你若果真贪图钱财,齐王邀你合伙你为何拒绝?”
罗云生看着程咬金,无辜而呆萌的眨眼:“因为小子看到齐王时忽然觉得,人这辈子不能光图钱财,偶尔也该做做几件无私奉献的好事,陶冶洗涤一下情操,给齐王的印刷术就是第一件。”
无私奉献是美德,讲究的是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家,从上古的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到后世的英雄舍身炸碉堡,这都属于人性里最宝贵最闪耀的情操。
罗云生也有这种可贵的情操,平常看不大出来,该贪财时贪财,不该贪财时也贪财,连对公主的救命之恩都能非常精确地折算成银钱的人,“无私奉献”这个词可能在他身上隐藏得很深,唯独见到齐王后,满肚子的奉献精神全冒出来了,人性闪耀得简直亮瞎狗眼。
当然,程咬金的看法显然与罗云生不大一样,反正这番鬼话说出来,程咬金的表情很古怪。
遗憾地摇头,程咬金长叹道:“可惜啊,可惜你不是俺的亲儿子……”
罗云生感动坏了:“承蒙程伯伯厚爱……”
程咬金没等他把话说完,仍叹息着补了一句:“你若是俺的亲儿子该多好,在你说这种鬼话的时候,老夫顺手就一巴掌扇你脸上,既不担心打死你,也没有任何愧疚和不好意思……”
罗云生:“………”
越来越无法愉快的聊天了。
“还‘无私奉献’,还‘陶冶情操’,摸着良心说,你是这块料不?”程咬金万分鄙视地斜瞥着他。
罗云生揉着鼻子苦笑:“小子……很努力地往可贵的情操方向靠拢了,程伯伯应该鼓励小子才是。”
程咬金盯着他,忽然噗嗤笑了:“老夫当年第一眼见到你小子,就觉得你不是好货,小小年纪,既杀人也贪财,没声没息的还把人家公主给勾搭了,酒色财气样样不落,还偏偏有股子莫名其妙的气节,缺点多得跟筛子似的人,在陇右崩坏的当口仍一步不退。誓与城池共存亡,那一战连我们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将们私下说起来都忍不住动容。小子,你这辈子一定是个人物,不过却苦了将来的史官,对你这个人该褒该贬,史官该如何下笔呢?”
罗云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可以肯定程咬金作文章一定烂得一塌糊涂,说着说着便经常跑题。
很不解啊,没事说起这个做什么?
程咬金悠悠地道:“为人处世也是学问。特别是少年气盛之时,不公之事临头,很少有人冷静权衡利弊,再做一个最适合最稳妥最能保全自己的决定,这一点,老夫和同僚家中的小子们都做不到,而你却能做到,所以老夫说你将来必定是个人物,不靠父荫。不靠攀附,功名和官爵全靠自己的双手挣来,到手的富贵比谁都稳妥。老夫常在担心,担心我死以后。程家的基业落在处默手里,也不知还能风光几年,幸好处默的命格不错,竟认识了你,有了处默与你的这段情分,程家百十年里估摸倒不下来……”
“程伯伯,您说这些,小子不是很明白……”
程咬金盯着他,眼里浮现一抹罕见的真诚赞许。颔首笑道:“小娃子不错,是个灵性人儿。
老夫一直在暗中看着你,发现你每次遇到事情,总能做出最合适的决定,进退皆是大丈夫,对齐王亦如是,老夫听说那个印书的法门很重要,然而齐王一开口你马上就决定送出去,送出以后马上抽身而退,退得干干净净,绝不与他纠扯半分,这等决断,老夫在三十岁时都没你强……”
罗云生笑得很开心,毕竟被人夸奖的感觉确实不错,虽然这个夸自己的人经常占他便宜。
“您不觉得我这是认怂?”
程咬金呸了一声,道:“退一步就算怂了?正面撞上打得头破血流算好汉?那不是好汉!那是蠢!是不自量力!在长安这滩浑水里,能站着笑到最后还没有倒下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可惜啊,可惜你不是老夫的亲儿子……”
罗云生眼皮一跳:“您又想抽我了?”
程咬金瞪他一眼,道:“老夫在感叹,同样都是娃子,为何有的娃这么灵醒,而老夫生的那几个小崽子一个比一个蠢,若换了他们遇到你这事,二话不说撸袖子就干了,最后难免结仇,从此多了一个心腹之患,不定什么时候便在暗中咬自己一口,生于世,活于世,多个仇家便多了一分危险,仇家积累得多了,离死也就不远了,你这个年纪已明白了这个道理,而我家那六个小崽子却不明白……”
程咬金说着,面容浮上少见的担忧之色,这一刻,他只是个为孩子愁苦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