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
程咬金穿着绿色团花丝袍,远远看去像一株会走动的绿色多肉植物,令人情不自禁以为今日程家的酒宴是以绿色环保为主题。
酒是好酒,菜是佳肴,只可惜宴无好宴。
程咬金黑着脸,端杯大灌一口酒,放下杯子便恶狠狠地瞪罗云生一眼,然后端杯再灌一口,一副把他当下酒菜的架势。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喝酒也喝得很慢,而且比程咬金斯文多了,浅浅啜一口后,斜着眼瞥罗云生一下,目光很不善。
罗云生站在前堂内嘿嘿干笑,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狼群盯住的……可爱小兔兔?
“别干耗着了,说吧,小子你啥意思?没头没脑的断了货,两桩买卖,咱们几家里面,你占的份子最多,断货损失最大的是你,你罗家跟钱有仇吗?”程咬金咧嘴笑,满嘴的白牙发出森森的寒光。
“程伯伯,长孙伯伯恕罪,小子不懂事,给几位长辈添麻烦了,今就算程兄不请小子来,小子也打算登门给长辈赔罪的……”罗云生的态度放得很谦逊。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理都不理他,径自端杯自酌自饮。
程咬金火气比较旺,怒道:“少说废话,直接说原因!我们几家得罪你了不成?”
秦琼和萧禹两位老人家,默默的喝着茶,却并未说话,但眼神的关注不言而喻。
至于杜正伦、褚遂良这算是次一级的,虽然也在桌上,但是却没有发言权。
罗云生朝众人长长一揖,苦笑道:“与诸位长辈无关,是小子的原因,前些日小子的母亲在罗家庄遇袭,此事想必诸位长辈亦知道,刺客共计二十余人围攻我娘,幸得我家一位忠义部曲拼死保护,才保得我娘周全,事发后罗家部曲赶来救援,诛杀了一批,剩下的刺客眼见逃脱无望,纷纷拔刀自戕而亡……”
众人互视一眼,神情有些凝重。
罗云生叹道:“从刺客的做派来看,事败后果断自戕,这份果决狠辣,显然不是寻常游侠儿之流,而是权贵人家豢养的死士。
官府从他们的尸首上也找不出任何线索,养得起这么多死士的,显然不是寻常的权贵,小子不知何时何事得罪了这位幕后的指使之人,而且此案了无线索,追查多日亦不见结果,想必会成为一桩悬案,此次一击不成,对方必不肯甘休,日后必有第二次,第三次,小子是个怕事的人,只能从自身查起,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别人,或是挡了别人的财路……”
程咬金哼了哼,道:“所以,你就把生意都停了?你可知道天气渐冷,如今蜂窝煤也好,羽绒服、棉被也罢,这都是生活必需品,你这是拿百姓的安慰开玩笑,就不怕陛下震怒,砍了你的脑袋!”
罗云生苦笑道:“是小子的不对,只是此事已危及了小子和家人的安危,小子不得不慎重处置,停了生意,是担心自家的买卖是否得罪了人,毕竟小子自从回长安后一直老实本分,从没惹过祸,自家的买卖能赚钱的也就这两样,小子怀疑很可能是买卖无意中得罪了人……”
程咬金猛地一拍桌案,怒道:“这是咱们大家伙的买卖!大家都占了份子的!不是老夫说狂话,放眼大唐内外,敢同时得罪咱们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罗云生叹道:“宵小之辈自然不敢得罪诸位伯伯,但小子不一样啊,我只是个小小的县侯,罗家也不是什么世家门阀,可以说毫无根基,别人不敢得罪您,不见得不敢得罪小子……”
程咬金正待继续说什么,久不发一语的长孙无忌忽然笑了。
指了指罗云生,长孙无忌阴恻恻地道:“小子,有话尽管直说,不要绕来绕去,程老匹夫是有勇无谋之辈,老夫可不是,在老夫面前玩心眼,你还嫩了点。”
不得不说,长孙无忌确实是个厉害角色,能在青史上留名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人,长孙无忌尤甚。
能被李世民引为心腹,执宰大唐二十余年,李世民干的任何一件光明的,阴暗的事情,他都有份参与,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是蠢货。
罗云生不停眨着眼。
其实,敢干出断货这件事,他就存了招惹几家的打算,而且他并不介意把自己的小算盘摆在众人面前,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想要大家明明白白看到自己的小算盘。
然而,罗云生还没来得及辩说,程咬金却被长孙无忌一句“有勇无谋”惹毛了。
猛地拍案而起,程咬金指着长孙无忌瞪眼:“长孙老匹夫,把话说清楚,老夫哪里有勇无谋了?这些年老夫南征北战,斩敌无数,哪一战老夫打得有勇无谋?今日话不说清楚,老夫叫你竖着进俺家的门,横着被人抬出去!”
长孙无忌冷笑,也不说话,只投以一记轻蔑嫌恶如同路上见到一坨屎的眼神,这记眼神令程咬金炸了毛,两位名臣名将开始撕逼……
巴拉巴拉从隋末说到贞观,前帐翻得哗啦啦直响,其间夹杂着程咬金不停的粗话脏话兼骂娘,前堂内顿时热闹非凡。
其他人皆是一脸的无奈。
罗云生不急,只作壁上观,两位名臣撕逼还是很有看点的,将来自己老了写回忆录,今日这一幕必须写进去,也算给后世史学家留下无法考证的野史,让他们伤脑筋去。
直到最后,口才辩不过长孙无忌的程咬金气得哇哇大叫,暴喝一声“取我宣花大斧来!”
长孙无忌冷笑闭嘴,这场争议终于消停,争也没争出个结果,长孙无忌依旧把程咬金当作有勇无谋的莽夫,程咬金用嘴问候了长孙家的女性先人,也没发生任何实质性的关系,唯一的收获是,大家都过足了嘴瘾,于是停战休兵,偃旗息鼓。
歪了的楼被拉回正题,程咬金目光不善地又盯住了罗云生。其他人虽然默不作声,但是不代表这件事情他们不关切,甚至今日大家来赴宴,就做足了准备。
“小子,刚才长孙老匹夫说你玩心眼,啥意思?”
罗云生表情诚恳地道:“伯伯错怪小子了,你们都是朝堂重臣,一生经历大风大浪无数,小子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伯伯们面前玩弄心眼,此举无异自取其辱。”
长孙无忌指着他,阴笑道:“还敢狡辩,停了大家的货,本就是玩心眼,当老夫是瞎子么?老夫且问你,行刺你娘的事情,这些日子你查出线索了吗?”
“没有。”罗云生老老实实地道。
长孙无忌捋须,斜眼乜着他,道:“罗家起来也就这几年的时间,根基浅薄,底蕴全无,查不出来倒也正常,这桩案子做得没头没脑,后面又是来头颇大的权贵,断不会留下把柄让你去拿捏,你小子倒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查不出来,便把我们绑在一起,所以……你断了买卖的供货恐怕也只是个由头吧?那些在我们家静坐的掌柜们,怕也跟你脱不开干系吧?”
罗云生急忙指天画地发誓与自己无关,奈何长孙无忌只是嘿嘿冷笑,看样子是不信的。
程咬金眼睛微微一眯,巨灵掌提起又放下,显然想抽罗云生,又觉得此时此刻当着长孙无忌的面应该先护犊子,最后只得指了指罗云生,恶狠狠地道:“稍停老夫再与你算帐!”
长孙无忌懒得理会程咬金的虚伪嘴脸,盯着罗云生道:“小子费了这么大的劲,又是断货又是赔罪,还扯出一大堆怕得罪人的牵强理由,总有个原因吧?说到底,就是想把大家拉进来,借我们的势,把后面那个人查出来,小子,老夫所言对否?”
罗云生叹了口气,跟聪明人打交道是件愉快的事,只是如果这个人太聪明,几句话把自己的谋算拆得清清楚楚,无所遁形,未免就是件愉快的事。
“小子不懂事,让伯伯见笑了,我娘因我而受牵连,差点没命,罗家又势单力薄,若不借势揪出幕后之人,无法为我娘报此大仇,小子有何面目身为人子?放眼长安城,唯诸位伯伯对小子多年来照拂甚厚,小子逼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诸位伯伯见谅……”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原本有些怨意的长孙无忌脸色顿时稍霁,程咬金本就神经大条,也没觉得罗云生的做法有什么不对,所以他倒是一直没怎么生气。至于其他人,与罗云生关系密切,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你这娃子,心思未免太重,既知老夫拿你当子侄,有什么要帮忙的直言便是,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花样有啥意思?说来也是当侯爷的人了,最后被长孙老匹夫拆穿了脸上有光彩吗?有话便直说,老夫和长孙老匹夫莫非还会眼睁睁看你孤立无援不成?”
罗云生红着脸,唯唯称是。
程咬金这几句话说得有讲究,看似大大咧咧,无形中却把长孙无忌给套住了。
长孙无忌自然也听出了程咬金的意思,恶狠狠瞪了程咬金一眼,捋须沉思半晌,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罗云生笑了,一揖到地,大声道:“多谢诸位伯伯义伸援手,小子感铭五内。”
长孙无忌和程咬金代表众人表了态,这桩案子终于被罗云生亲手往前推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