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的黄丝绢

第四章

“行啊,你问好了。”倪潇儒想都没想就说道。

倪齐安搁下碗筷,拿出一卷《本草纲目》,他在木部里挑出两味药名来问。倪潇儒一边吃着饭,一边眯着眼,他稍稍地思索了一会便把这两味药的性状和功能说了出来。倪齐安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称是,他感叹说:“就是不一样啊,我即便连着看上十遍也说不了这么完整。看来你还真有这方面的天赋呢!”

妹妹潇佚从爸爸手里拿过书,对照了一下,惊叹道:“哎哟,几乎是一字不差,要是真遇上考试的话,那绝对是个标准答案。真不简单噢!”妹妹潇佚还颇显骄傲地继续说:“哥,我说你肯定行,这下你相信了吧!”

倪潇儒冲着妹妹说:“行什么行呀!这是“雨点打在香头上——碰巧”。前几日我刚看过,印象还很深,所以才说得出来。其实这事实不难,就象念书那会儿背个词语概念一样。”

妹妹潇佚说:“哥,你还这样谦虚呀,不简单就是不简单嘛。再过上个一二年,等你把书上那些药名药性全搞懂了,那你就是一个中医了!”

倪潇儒问道:“你真以为只要把药名药性全搞懂了就是中医了?”

妹妹潇佚反问说:“那当然喽,要是能把药都搞明白了,那还不是中医么?”

倪潇儒乜着妹妹说:“你真是傻妞一个,哪有这么简单啊,古话道:“只靠书本当医生,要害人;只靠兵书当将军,要害兵。”若无千百次的亲身体验,就是把世上的医书倒背如流也没用的。若照你这么说来,那张仲景、王叔和、孙思邈、李时珍这些医学大家不是在白忙乎了?你知道《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脉经》、《千金要方》、《本草纲目》这些经典医书是怎么来的?是从亲身体验的积累中而来。”

妹妹潇佚服输的说;“人家不懂嘛,才这样说的。哥,那中医真的很难懂、很难学吗?”

倪潇儒回答说:“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借《红楼梦》里贾政的话说:“医道却是极难的,越是不时兴的大夫倒有本领。”有好多学问都是易学而难精,就像子路学瑟,登堂容易入室难。而中医却是难学更难精的。中医是个医学体系,但它同时还带着那种哲学的思辨,是个非常庞大的宝库,历代名家又在不断为这座宝库增添新的内容。中医理论源远流长,一脉相承,之中学问大得很,可谓深不可测,钻之不透!就象颜回赞叹老师孔子的学问时说:“仰之弥高,钻之弥坚”那样。”

妹妹潇佚这下有点明白了,说:“怪不得,妈妈说爸爸那样的执著和投入,可就是看不进去,入不了门。哥,这可怎么办呀?爷爷这么好的医技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它佚传,那不是太可惜了呀!”

倪潇儒故意调侃妹妹说:“有你这个懂事的好孙女,爷爷在九泉之下一定感到很欣慰,你说是不是呀?”

妹妹潇佚捶了一下哥哥,撅着嘴说:“人家说的是正题话,你却来挖苦我,哼,不象当哥哥的样。”

倪潇儒说:“好好,我不说这个,就说正题话,行不行啊?”

“这才象当哥哥的样。哥,快说给我听听!”妹妹潇佚催着哥哥说。

倪潇儒这才对妹妹说:“学什么东西都一样的,要说难,什么都难,要说易,什么都易。《儒林外史》第二十二回中,有两淮盐运使荀玫写的一付对联,叫做:“读书好,耕田好,学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用在此处不很恰贴,但“知难不难”的道理是一样的。说到难,我想起了《易经》中的一个重要原则,叫做简易。任何复杂的事物,只要了解它的过程,掌握它的原理,复杂就变为平凡了。不过只有当一个人的智慧到达很高的境界时,才能把复杂变为简单。难,并不代表不可学,不能学了。区别就是有没有毅力,能否持之以恒。恒者,才能求得天下难求的学问,恒者,才能做成世上难做的事业。近代洋务运动的首倡者曾国藩说:“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古人亦有言:“恒则事成,学则艺深。”理学家说:“月映万川,一理万殊。”不管做事还是求学,归根结底的道理是一样的。唐朝孙思邈,少年时因病学医,贯之一生,终成大家。成为俗话所说“久病成良医”的最好诠释。明朝李时珍,耗时二十七年写就了《本草纲目》这部巨著。这部书分十六部,五十二卷,收录药物一千八百九十二种,收录方剂一万一千多首。难吧?可他们却都做成了,这就是光武帝刘秀所说的:“有志者事竟成也。”他们的执着,永不言弃的精神真值得我们效法惕励啊!”

妹妹潇佚叹服地说:“是啊,古人的话说得那么有哲理,精神难能可贵,真了不起啊!”

哥哥说:“那当然喽,“圣人言语,神钦鬼伏”呢!”

妹妹接着又问:“哥,中医为什么把方剂称首呢?”

倪潇儒告诉说:“清朝康熙年间,有位年届八十的老中医,名字叫汪昂。他著了一本叫做《汤头歌诀》书,这本书在中医里头很有名且又很实用,将三百二十多种常用的灵验药方,用七言诗体编成歌诀二百余首,朗朗上口,便于诵读记忆。大概是这个缘由吧!不过,这一点我也不敢肯定,还有待考证确定哟!”

“哦,原来是这样啊!哎,哥,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妹妹潇佚一边点头一边问。

倪潇儒回答说:“这个么…都是书上看来的嘛。课堂上讲课的是老师、书本也是老师、字典也是老师。只要在某一点比你懂,就是你的老师,这就是所谓的一字之师嘛!知道吗?怎么,老师没对你讲过这话?”

“没有啊!”妹妹潇佚脱口回答说。

“这是我老师讲的,现在转述给你听了,可得好生记住噢!”倪潇儒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妹妹潇佚听了后,冲哥哥作了个鬼脸。

兄妹俩在一唱一和一问一答时,倪齐安一直坐着在听,一时又插不进话去,因而只能光听不说。他想了想后问道:“哎,潇儒,我想你妹妹说的也蛮有理,要是真把药性和功能都搞明白了,我想那应该就是个郎中了!”

倪潇儒转过头来回答说:“不是的,这事可没有这么简单。爸,你想想,要照这样说来,那药房里的药工不就都成郎中了?中医是个大体系,识药只是其中一环而已。叫得出它的名,知道它的性状,了解它的功能,这只是识药而已。要做到识药并不难,因为它是静态不变的,变的是配方和剂量。什么病用什么配方,用多少剂量。药与毒药的区别就在于剂量。合适的剂量才是药,少了不起作用,下猛了就成毒药。中药方子可说都是因人定制,不像西药那样广谱,个体的微小差异,都会丧失治疗效果。因而配方和剂量就完全不同,千变万化,学问就蕴藏其中。因而即便把一部《本草纲目》倒背如流,那还不是郎中,至少还不是一个称职有见地的郎中。”

倪齐安听儿子这么说,觉得也蛮有理,但还不甚明白,因而便继续问道:“那怎样才算是郎中呢?”

倪潇儒回答说:“我想要能识药知性,能辩证施治,能配方用药,能预测疗效。汉朝张仲景创立了一套辩证施治的理论和方法。他认为病症只是一种表象,它与体内脏器,生活习性,病症成因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因而他主张在诊断病症和下药施治时,应同时考虑各种因素,这样才能准确的诊断和有效施治。从那时起,中医就非常注重运用辩证施治的理论和方法。这里面有很深的学问。人有男女老少,个体有差异,病期有长短,程度有轻重,病症多种多样,成因各不相同,而你却能识别判定这是什么病症?该怎么施治?这样才好对症下药,包括用什么药和用多少剂量。对症用药只需戥子称,如不对症,那即便车载斗量也白搭。以前苏州有位名医,号“朱一帖”。这位郎中真是惜药如金,用药十分精准,一帖药下去,如无反应,他就会拱手让你另请高明。这说明他有辨症识病和对症下药的自信与把握。

父子俩还是头一次这么融洽的谈论中医这个话题,这些话对倪齐安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他心里是又惊又喜。他以为儿子是故意韬隐才华,因为这还是头一次听儿子说,他觉得特别高兴,因而谈兴正浓。他还想继续听儿子在这方面的见识,因而就抛砖引玉地说:“我没有学过中医理论,那些医书不是不看,是因为看不懂。当时我研究你爷爷留下来的药方时,翻来覆去的就是弄不懂,这是因为不识药的缘故。后来得到那位老教授的帮助,才把药给识别出来。我又照着药方,依样画葫芦的配出药来,用起来真的很有灵验。以我治疗疮毒的经验来看,和你说的不尽相同,似乎没你说的这般复杂。”

倪潇儒回答说:“怎么会不同呢?其实还是一样的。因为爷爷在医案里,已说明什么症状是什么疮毒,药的配伍和剂量又写在药方上。这就是辩证施治的过程,爷爷已帮你做了。所以你才没觉着它的重要和困难,而只管照着方子用药就是了。疮毒的表面特征明显,用肉眼就能分辨确定。要是换作内病,这看不见又摸不着的,仅凭望、闻、问、切的手段,就要确定是什么病,就象盲人拿竹杆探路,需要一步一步的摸索,你想那该有多难啊?”

倪齐安觉着儿子讲得客观入理,不禁说道:“是啊,你说的没错。说真的,还从没给人号过脉,都是靠看表症来确定疮毒类型,然后依照方子用药。你爷爷在医案中说:内虚外侵是疮毒成因,排毒消肿是宣泄体内虚火,扶正祛邪。可这些话不好理解那!”

倪潇儒对他爸爸说:“中医理论中,有些地方是很玄乎的,象那些五行生克,阴阳不调、表邪内虚、湿热气滞、任腹督背等,都是些既难界定又难把握的描述。同时中医本身又拿不出像西医那种科普化的理论来详解这些描述,再一个,中医在面对无法治愈,无法拿捏的病症时,就处一个调理的方子。那调理的功能究竟是什么呢?恐怕连处方郎中自己都拿不准。这又绕回到五行生克,阴阳不调的八卦之中。我在想啊…中医得以流传至今,是有它的一些特定成因的。因为中医里头的一些单方和偏方确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奇特效果,尽管其治病机理就连中医本身也无法作出令人信服的解释。其实这种奇特效果只作用于很小的面域,但不幸的是,这种奇特效果被用来放大整个的中医,甚至把它披上神奇虚幻的外衣,这是不客观的。某种奇特效果总让人津津乐道,笃信无疑而推崇备至。另一个原因么…我想大概是因为没有更好的替代医术,人总归要得病的,不找中医,那又能找谁呢?所以中医郎中似乎个个都是全科医生,有病人找来,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先按脉处方,服几副再说。即便这药不痛不痒,那至少也不会出现严重的后果。这就是个很大的误区,虽没有把人给吃死,但却耽误了病人的最佳治疗时间,结果中医没治好,西医又太迟。这大概就是中医屡受质疑的地方。任何一门科学都是有局限的,医学当然也不例外。爸,你是机械厂的,你一定知道,不管是造什么样的机器,都有个容错裕量,医学上也同样有啊,它有误诊率,可是中医却不知道误诊在哪里。说实在的,中医是被那些蹩脚的郎中所贻误、所败坏的,结果自然是要耽误病人喽!”

倪齐安眯着眼,开心的看着儿子,嘴角露笑的说:“潇儒,说得好,说得好啊!”接着他又赞同的说道:“是啊,你爷爷研究出来的药确有奇效。不然就不会有人大老远的找过来。不过…哎…”他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女儿潇佚说:“哎,爸爸,你叹气做什么呀?我觉得爸爸很了不起的,有那么多人大老远的赶来找你治病。别说是在我家这条巷子里,就是再隔几条马路,那名气都是响当当的,我都沾光呢!有时候啊,迎面会有人问我,你是倪师傅女儿吧?爸爸,你看…”

倪齐安手指挠挠下巴,又叹了口气才说道:“你们哪里知道啊,说起来,我治疗疮毒也有不少年头了。在外人看来,我横竖都是倪家医技的传人,可我心里清楚,那只不过是在吃祖辈的老本而已,是徒有虚名啊!”

倪潇儒一边带笑的摇摇头,表示不同意爸爸的想法,一边由衷地说道:“爸,不能这么想的,其实我是很佩服你的。能把几近失传的医技重新发掘出来,尽管只是其中很小的部分,那也实属不易啊!因为当时既没人指导,又没个地方作试验。做起来又要掩掩藏藏的,不能让外人知道,再加之本身又缺乏必要的中医理论知识,要是没有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韧劲,那是办不到。”

这时,他妈妈插话说:“真的,那时就是这个样子。你爸爸这样做,我是又支持又担心。再说要拦也拦不住。我就怕他往自己身上试,所以老提防着,可结果呀!还是没防住他。”

倪齐安笑着说:“这药是好不容易才搞出来的,你不让用,那不是白费劲嘛?”

女儿潇佚搂着爸爸的脖子说:“爸,你好勇敢啊!居然用身体作试验!”

倪齐安心里真是好高兴,他乐呵呵地说:“这得归功于你爷爷,归功于倪家的祖辈才是。”

潇佚说道:“爷爷真是了不起,有那样好的医术!可是如今只能无奈的藏在椟内。哥哥,你说是不是?”她的潜台词就是要哥哥答应出来继承。

倪潇儒瞥一眼妹妹,刚想奚落他妹妹一句,他爸爸却笑着说:“你哥哥现在不是拿出来看了么”过后,他好象又想到了什么,因而问儿子说:“哎,潇儒,你说这中医里头哪个地方最难?”

“是啊!哪个地方最难学的?”潇佚也学舌的问道。

儿子潇儒拇指托着下巴而四指则搭在鼻梁上,没有马上回答,想一想后才回答说:“应该是难在诊断上吧。”

“难在诊断上。”倪齐安不由得脱口重复一遍。

儿子潇儒解释说:“我想应该难在这一处上。中医的望闻切叩这些诊断方法,即便是有人传授,那也必须经过漫长的亲身体验,这样才能把握它。有民谚说:“青年木匠老郎中。”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倪齐安一边看着儿子,一边听想急着听下文,可是儿子好像并没有马上要说下去的意思,眼睛盯在一处在想着什么,因而就催促道:“不过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妹妹潇佚也帮腔说道:“哥哥,你就多说一点给爸爸听么。”

倪潇儒看了看妹妹和爸爸,然后说道:“中医虽源远流长,但局限明显,特别是在病症的诊断结论上太过宽泛,模棱两可,有时甚至有浓厚的八卦色彩,也难怪,当中医流传到近代和现代交替时,出现许多有名望的人发声诟病中医的声音。中国近代启蒙思想家严复,他的爷爷和父亲均是当时颇有名望的郎中,他的家庭可谓中医世家,可是他却说:“听中医之言,十有九误。”他还说:“中医缺乏实际观察和逻辑推理,应将中医药归为风水、星相算命一类的方术。”梁启超在被割错了一只肾的时候,仍不忘为西医叫好。文史家郭沫若说:“我一直到死决不会麻烦中国郎中的。”国学大师梁漱溟说:“中国说有医学,其实还是手艺。十个医生有十种不同的药方,并且可以十分悬殊。因为所治的病同能治的药,都是没有客观的凭准的。”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则说:“中医既不解人身之构造,复不事药性之分析。……惟知附会五行生克寒热阴阳之说。”而文风辛辣的鲁迅先生在其《呐喊》的自序中更是说得直白:“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或无意的骗子罢了。”鲁迅先生的父亲因为久病不愈,年少的鲁迅先生每每要拿着家里的东西去典当,然后去药铺抓药。鲁迅先生在自序中这样说道:“因为开方的医生是最有名的,以此所用的药引也奇特,冬天的芦根,经霜三年的甘蔗,蟋蟀要原对的,结子的平地木,…都不是容易办到的东西。然而我的父亲终于日重一日的亡故了。有谁从小康人家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要用天下奇物入药方可治病,这是个误人性命,害人人财两空的郎中。难怪这些有思想、有建树的名人大家,要发这样足可让中医切肤羞愧的诟谇来。我想不管这些名人大家对中医的认同和亲身感受如何,是否值得商榷?但可以肯定的是,中医本身确有不尽然之处,所以遭人诟病后,只能用博大精深,源远流长这样的套话去无力的反驳。你想,为什么十个郎中会有十种不同的诊断结论?在诊断这个环节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还谈什么疗效的?说到头里,这其实是没能准确的诊断病症。这不是中医郎中不用其心,而是实在没有法子确症!因为中医的诊断手段太过单一原始,而且千年不变,仅凭“望、闻、切、叩”真能看出体内五脏六腑的毛病来?如果有,那只能说是一种神术,而神奇的事情绝不会是一种常态,难以复制,无法重建。但是外来医学就不一样了,不但可细化量化,甚至还能可视化。你的血压是多少,血色素是多少,病灶在那个部位,都可以清楚的表明,让人信服。如果真走中西医结合的路子,那首先受益的是中医,因为它有助于中医郎中诊断病症。只有准确的判定病症,知道了什么病,才可对症下药,才有办法可想。如果连什么病都搞不清,还奢谈什么下药治病!还去遑论什么疗效的!”

这些话直听得妹妹潇佚耳朵直竖,目不转睛,那心底里是更加佩服自己哥哥了。他妈妈也安静的坐着听,没有唠叨一声,心里想道,自从儿子开始看他爷爷留下来的那些医书医方后,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现在看来,当时齐安心里着急,要儿子看这方面的书是对的。倪齐安一边听一边不住的连连点头称是,这些都是从来不曾听过的,他很想再听下去,因而就显出期许的眼神来。

儿子潇儒当然懂爸爸的意思,因而就继续说道:“说到诊断病症,古代医家可谓各怀奇招。战国时期的名医扁鹊,就有洞见病症的绝技,见到蔡桓公时,经过观察,断定桓公有疾在表里。那桓公自感不痛不痒,能喝酒吃肉,能上朝视事,一切如常,当然不相信扁鹊的话。过了十日复见桓公时,扁鹊说有疾在肌肤。桓公还是不信。又过十日再见桓公时,扁鹊说有疾在肠胃,桓公仍是不信。又过了十日,当扁鹊再次见到桓公时转身便走。桓公派人问他为什么要走,扁鹊说疾在表里,汤药可治;疾在肌肤,针砭奏效;疾在肠胃,火熨能除。如今桓公的病重得已经没法可治了。病入膏肓的典故就出自这里。果然没过多久,桓公便病发而亡。因为讳疾忌医,只能枉送性命。有人问扁鹊:你怎么知道桓公有疾?扁鹊说:桓公的病状已显露在外,经过观察就能知道。其实我的医技远不如我的二位哥哥。《遏冠之·世贤》中记载,魏文侯问扁鹊:“你们昆弟三人谁最为善医。”扁鹊说:“大哥最好,二哥次之。大哥看病是看病人的神色,当病症还未显露出来就把病治好了,所以他的名声不出家门;二哥治病是当病还在毫发上时就把它治好了,所以名声不出里巷;我扁鹊的医技远不及我的两位哥哥,需要针砭病人的血脉,将有毒性的药敷在病人的肌肤上,这样才能病病治好。我二位哥哥的医技远在我之上,只可惜时人多为不信,因而才不如我名高。”后扁鹊被人尊为神医,他的之所以“神”,恐怕就是“神”在他的诊断技巧上。而且中医的诊断技巧还很难传授。这是受中医诊断方式的限制,如果没人指点,没有经过千百次的亲身体验,那是休想把握它们,休想感悟之中的微妙差别来的。那些古代名医,仅凭切脉、观色、聆声这些原始手段,就能确定是什么病,本领之高,令人叹服啊!”

倪齐安听了后,对儿子真是要刮目相看了。因为寻常时候,一家子围在餐桌边,尽管有说有笑,但多半是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前他总觉着儿子有些书呆子气,今天则不然,儿子能引经据典,侃侃道来,说得有凭有据,让人不得不服。倪齐安内心颇感惊诧。他半是感慨半是鼓励地说:“那些书看与不看真是大不一样啊!虽说你看的时间还不长,却能说出这么多的道理,这是不小的进步啊!”

儿子潇儒回答说:“爸,我刚才说的这些东西,除了你问的那两味药是《本草纲目》中看来的,其余的都不是医书上面看来的。”

儿子潇儒的回答几乎让他跌破眼镜。别说他不相信,就连他妈妈和妹妹都觉得难以置信。倪齐安熟视着儿子,问道:“不是医书上看来的?那是从什么书上看来的?”

“就是从你说的那些闲书…上看来的。”儿子潇儒回答说,而且还故意将“闲书”二字的音调拉得长长的。

倪齐安脱口说道:“这怎么可能?明明说的是医道上的事情,怎么会扯到那些“闲书”上去的?”

“哎呀,爸,你还不信呀,真的是从那些闲书上看来的。”儿子潇儒强调说。

倪齐安听了后多少有些尴尬。他说道:“照这么说,看医书和看小说书是一回事了?那还要那些医书干啥?”不过他已不再坚持把小说贬说为闲书了。因为在他眼里,闲书就等同于没有用的书。尽管心里别扭,但还是改了口。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书。一个注重艺术,一个讲究功效,各有所长,不可比较,也无法相互替代的。爸,不知你听出来没有,我说的这些,虽都是中医上的道理,但都很抽象、很概括。因为作家不是医家,所以没法细说。”儿子潇儒这样回答说。

“为什么?”倪齐安问。

儿子潇儒解释说:“因为他们是作家,他们的功底是在文字上。作家能演绎出一个优美的故事,但无法细说弥深的中医理论,对于医道,作家毕竟是外行。深奥的中医道理,只有那些名医大家才说得清。”

“这就对了,医家毕竟是医家。治病救人,要靠真本事才行,不是靠虚构瞎编,那是在糊弄人。”倪齐安心里这样想,嘴里就这样说。他倒没想要跟儿子抬什么杠子。

儿子潇儒笑着说:“爸,哪能这样想呀!虚构和瞎编,那是不等同的两回事,虚构是注重逻辑和关联的,那瞎编才是胡编乱造,不攻自破的事情。作家和医家都是有真本事的人,都靠真才实学。南怀瑾先生说:“读小说的确有好处,我是极力主张看小说的。”他说他是很佩服小说家的,他自己也曾想写小说,可是写了撕,撕了又写,最后只好作罢。你不是说《早春二月》这部电影好看么,可你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它先得有像柔石这样优秀的作家写的小说,然后有优秀的编剧,再加上好的导演和演员,这样才能诞生一部好的电影。一部八十回的《红楼梦》,曹雪芹呕心沥血,十载披阅,成了旷世奇书。因一部小说而诞生一门新的研究学科,那是绝无仅有的,要是没真本事能行么?医书固然是讲治病的道理,能治肉体的疾病。但是也不能因此而否定小说。清代文学家李绿园在《歧路灯》九十四回中说道:“惟有闭门读书这一丸药儿,能治百样病。”它讲的是做人的道理,也是能治病的。”

“哦…它也能治病?它能治什么病呀?”倪齐安诘问儿子。

“古人说:“一时劝人以口,百世劝人以书。”它能革除人的心疾,能启蒙人的心智,这还不是治病么?”儿子回答说。

倪齐安下意识地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呵呵,这也叫治病的?”

儿子潇儒不想跟他爸争论这个问题,因而说道:“当然,最好是都看,总长点知识。”

“这可是你说的?”倪齐安一字一顿的问,脸上却已显出高兴的样子来。

儿子潇儒知道他爸的意思,因而说道:“爸,你放心,我会看的。不过我看那些书呀…就象陶渊明在其《五柳先生传》中说的那样:“好读书,不求甚解。”你可不能太过期望哟,否则我会有压力的。”

只要儿子愿意看这些书,那就好办,以后再慢慢的引导,他会喜欢上中医的。倪齐安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对儿子说:“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得用心、都得有个压力才是。否则看了也白看,做了也白做。呆在家里又没别的事可干,就看点书,还说有压力呢!”

妹妹潇佚说;“爸爸,这一点你不用怀疑,哥哥一定会看的。”接着她又故意问哥哥道:“是不是?”

倪潇儒故意拉长声调说:“是…”这时,他心里真的有一股冲动,真的想静下心来,好好的研究爷爷留下的那些医书,他嘴里背诵着屈原的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只要儿子肯往这上面用心,多看点医书,倪齐安就不再会去数落儿子。倪家的日子一如以往,祥和宁静。上班的照旧上班,上学的仍旧上学。倪潇儒的生活也仍和先前一样,要么居家看书,要么出去帮居民区写点东西或帮吴奶奶干些杂活。各人做着各自的事,不过一家子还是时常要为潇儒的前途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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