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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苑在咸阳渭河之南,占地极为广阔,建成于秦惠文王赵四时期……嗯,建成于嬴驷时期。
后又经历代秦王扩建,虽不如汉武时那般夸张,却也颇为宏大,囊括方圆三百余里,山林猎场、珍木异兽、水域纵横,无所不包。
其中之宫室殿宇,则以甬道相连,更直通咸阳城内的秦宫!
国朝绝密的黑火药、羊毛脱脂等少府工坊,皆坐落其中。
拱卫咸阳及关中的中尉军戍卒,也大部驻扎其中。
而武学馆,因其乃是大秦来兵事之基,也被设立在此。
嬴政一行人出了咸阳宫后,没有走甬道直驱上林苑,而是横穿咸阳城,体查了一番市井景象。
“不过年余而已,变化实在太大啦,朕……额都快不敢认这是咸阳城哩!”
嬴政放马走在街道中央,看着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以及熙攘人流中商旅,还有挑担推车沿街兜售野味农货的小贩,不禁咋舌称奇。
他自南巡回来后,这算是第一次真正出宫体察民情!
不同于彼时御驾所至,人畜禁行万民参拜,一切都是静止的。
此时,眼前的一切,都是鲜活的,也更让人震撼!
“诸位君子,可要买些白梨解渴,一钱五个任挑选……尝一个,自家种的,甜煞人哩,比蔗糖还甜……”
有女子挎着篮子,向嬴政一行人吆喝卖梨,并顺手塞了一颗给外围的禁卫品尝。
那禁卫心思全在护卫嬴政,自是不敢吃没名堂的东西,一手按着刀柄,一手将白梨挡开,皱眉道:“那个要买你白梨,莫要上前搅扰,退开去……”
“买些尝尝吧。”
嬴政的声音,自禁卫群中响起。
那禁卫愣了愣,继而从怀中摸出一把半两钱,塞给那贩卖白梨的女子,直接连梨带篮子全买了。
那女子用衣衫兜着钱币,欢天喜地的道谢离开。
禁卫们将篮子往里传递,扶苏选了一颗最大的,用绢帕擦了擦,双手用力掰成两半,自己吃一半,剩下一半递给嬴政。
扶苏三下五除二将半颗白梨吃进肚中,过得片刻才皱眉道:“父皇,这梨……”
嬴政一惊:“怎么了?”
扶苏摇头道:“这梨,并不甜。”
嬴政当即甩他一个白眼,开始品尝自己手中的半颗梨。
嗯,梨子确实不太甜,远不如上林苑中,少府精心培植的白梨甜美。
但嬴政却吃的津津有味,边吃边观赏街景。
看到小贩与买家斤斤计较讨价还价,便会心一笑。
看到豪客挥金如土购置商货,便会暗骂败家。
看到衣不蔽体搔首弄姿的胡姬,则会嘟囔一句伤风败俗,并多看两眼……
“白蔗糖啊,越地新贩来的白蔗糖,千五一斤童叟无欺。”
“另有鲸油大蜡,亮如火炬,五十钱一支!”
两声突兀的吆喝声,突然自街边的一家店铺中响起。
继而哗的一声,附近街上行人,迅速往那店铺中拥挤而去。
便是嬴政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哑然惊奇道:“商贾速度这般快吗?蔗糖价格拔高,不过短短几日,竟已有越地蔗糖贩至咸阳?”
他虽在深宫,日夜处理国政,但并非不知宫外民间之事。
恰恰相反的是,监察御史和锦衣卫,随时会向他进奏民间之事,重中之重便是各种物价。
而且扶苏也在随时向他禀报,鼓励商贾开拓百越之事的进度。
因此他对白蔗糖的价格涨幅,是了如指掌的!
扶苏在马上支起身子,往那店铺看了看,继而露出恍然之色,向嬴政解释道:“是华南妹妹娘家吕氏的店铺。”
“当初父皇南巡途中,下达鼓励沿海渔民捕猎巨鲸的诏令,华南妹妹的娘家,受了秦相指点,便派了两个儿子,前往南越购置海船捕猎巨鲸。”
“前几日,那两位吕氏子,运载了大量巨鲸宝货来到咸阳,顺便也运来了不少百越宝货……今天应是正式售卖了!”
他如今关注商事,又时常出入华虞公主府,与吕雉吕嬃姐妹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对吕家贩回越地蔗糖之事,知晓的颇为清楚。
“百姓如此追捧蔗糖,看来鼓励商贾开拓百越之事,已然算是成了!”
嬴政狠狠咬了一口大梨,满意颔首道。
扶苏摇头解释道:“算是成了,但还没完全成功。”
“如今虽已有大量商贾,成群结队前往百越经商,但更多的商贾,还处在犹豫之中。”
“待几日后,儿臣举办百越宝货拍卖会,为他们添一把火,再将国朝平定百越时,医疗营总结的防治瘴气疟疾之药方、经验,传播出去……”
“介时,才算是真正的成功了!”
嬴政听得再次颔首,赞赏道:“吾儿思虑周全,甚善。”
……
一行人穿街而过,终于行出繁华的咸阳城,而后提起马速,往渭河南岸的上林苑而去。
而等他们赶到上林苑中的武学馆时,已是下午时分。
所谓的武学馆,其实就是一座永固型军营,门前有五大三粗的武学生,披甲执锐站岗。
另有学子们搭着梯子,在辕门两侧以及附近的墙壁上,用巨大的毛笔写字作画。
“拜见陛下~!”
武学生们许多认识嬴政,纷纷停下忙碌行礼参拜。
嬴政摆手让他们收了礼数,而后翻身下马,看向一个脸上满是蓝靛刺青的武学生,迟疑道:“你是……鲲卿,这是在写画甚么?”
嗯,鲲和自己副将,终究完成了梦想,不但来到关中,见识了咸阳的繁华,更因战时表现上佳,没有转任郡县官吏。
此番在武学馆完成轮训结业后,将会调任中尉军,继续担任统兵将领!
鲲忙是揖手,操着一口腔调怪异的雅言答道:“回禀陛下,仆射让我们写学训,画陛下和军民群像。”
嬴政哑然:“学训?”
鲲指了指辕门两侧的字迹道:“仆射说,所谓学训,便是武学馆对武学生们的训诫与期许。”
“轮训期间,武学生当以此警身,日后结业再回军中,也当以此自省,时时恪守!”
嬴政顺着他手指,看向辕门两侧的大字。
左侧写:忠君爱民,保家卫国。
右侧写:勇毅正直,尊法敬人。
“这两句话,倒是言简意赅,胜过千言万语的大道理,善哉!”
嬴政颔首赞赏,旋即又好奇道:“那画朕和军民群像,又是怎么个画法?”
鲲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答道:“仆射已给出模板,照着画即可。”
赵高上前接过纸张,转呈给嬴政观看。
嬴政定睛瞧看,却是莞尔又羞耻。
莞尔是因为,秦墨的Q版画技,属实是有点不堪入目。
至于羞耻,则是因为模板画的内容。
画中的他头戴十二旒帝王冕,身穿龙凤团纹甲,外罩衮服大氅,一手按腰间剑柄,一手遥指远方,相当的霸气侧漏。
而且,把他画的尤其巨大!
他身后是成熟的连绵庄稼,以及缩小版的百姓们,男男女女正在挥舞镰刀收割庄稼,扎着羊角辫的孩童在玩耍,一派田园景色。
另有缩小版的青壮男子们,各个挎刀配弓,扛着收割捆扎好的庄稼,做往前走的姿态,往他身前汇聚。
而他身前,则是披甲列阵的缩小版秦军,正在往战火硝烟处冲锋,与宛如魔影的敌人作战。
整幅画组合起来看,便是他霸气侧漏,指挥军队与敌作战,护佑身后太平丰收的百姓,而百姓们也在他的指挥下,将粮草运往前线。
秦墨Q版画技虽粗劣,却将重点抓很好,画中之意直白明了,小孩子都能看懂!
“唔……此画之于聚敛军心民心而言,却是不亚于征胡傩戏,依臣看不止可用于武学馆,天下军营城镇皆可图之!”
甘罗在后面探头看了一眼后,忍不住惊奇道。
嬴政点头赞同:“然也……只是,秦卿这画技属实低劣!”
他却是忍不住吐槽了秦墨画技,而后向周围的武学生们建议道:“诸卿若有善画者,将之描绘在墙上时,定要改进一番!”
诸武学生忍笑揖手:“喏。”
嬴政不在废话,让鲲在前引路,进入武学馆,去找他口中的仆射……也就是秦墨。
……
武学馆中同样有武学生,正在墙壁上写字作画,到处都是一片忙碌。
嬴政边看边点头,以小见大细节决定成败,让秦墨来整顿武学馆,绝对是正确的选择。
也只有他能胜任此职了!
“……不要这等笼统大而化之的东西,落笔务必详实,关乎生死兵事,反复强调也不为过。”
“诸位老前辈写的是兵书战策,不要学史官写史书一样,吝啬笔墨……”
嬴政等人在鲲的引领下,刚走到一处营房前,便听到里面传出秦墨的无奈声音。
他们听到秦墨声音的同时,五感灵敏的秦墨,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
而且,他听出了其中有嬴政、扶苏和甘罗!
秦墨停下话头,打开房门将三人和赵高迎进来,屋内的老蒙武和冯毋择等老将,赶忙起身见礼:“拜见陛下、拜见太子!”
嬴政赶忙上前亲自搀扶:“诸爱卿不必多礼,在这武学馆中任教可还习惯?”
这些位老将,都是真正的老将,其中资格老的,甚至比王翦还老。
老蒙武在其中都算是年轻的了!
“不瞒陛下,以前习惯,如今不习惯啦。”
老蒙武看了眼秦墨,悻悻回道。
嬴政莞尔,也不问他们为何不习惯,只做愠怒状向秦墨道:“让爱卿来整顿武学馆,怎在此为难诸位老爱卿?日后万不可如此啦!”
秦墨立即揖手:“喏。”
老小孩嘛,有时候就是要哄着来。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安抚好满腹委屈的老将们,待送了他们回住处歇息,嬴政这才好奇问秦墨道:“爱卿意欲如何整顿武学馆?”
秦墨笑道:“其实也没甚么好整顿的,宣教官和军法官以及统兵将官,都在接受军法思想教育,如今已然很正规了。”
“唯一需要改进的,是关于兵法战策的教育。”
“按照臣的设想,以后屯长升百将,都要来这武学馆走一遭呢,得教给他们一些真本事,若不然便是害了他们麾下的袍泽性命!”
“反之,他们学了真本事,再回去带兵,便是大秦之幸也!”
嬴政自是赞同,忍不住畅想道:“若以后,军中百将及以上将官,皆学过兵法战策,那么大秦将会有源源不断的将星涌现。”
“便如同学馆培养识字懂法的学子般,他们迟早可以取代那些世家大族!”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
但……也是实话。
兵法战策和读书学问一样,皆是被一小部分士人阶层所垄断,普通百姓想要学习,实在太难。
比如王家的王翦、王贲、王离,祖孙三代皆是名将。
又比如蒙家的蒙骜、蒙武、蒙恬,也是祖孙三代的名将。
再比如冯家的冯毋择、冯去疾、冯劫,也是一窝子的名将。
而且这些家族,还都有许许多多的子弟,或在军中为将,或为执政文官。
说起来,其实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难道嬴政不知道,他们这种世代为将的家族,容易尾大不掉吗?
他当然知道!
所以他非常喜欢提拔重用,类似秦墨这等孑然一身的!
可终究,似秦墨这样的只是少数,而那些有家族传承者,则是一抓一把,用起来也确实好用。
君王心里再如何抗拒,真到需要用人时,还是要用的。
并且,最后多半会感叹一声:【艾玛,真香啊~!】
“爱卿意欲如何改进兵法战策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