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祁倒是会说话,上午谈工作的时候不提这件事,晚上下班了才说,还是求了李学武以后才提。
关键在于点了他小舅子的事,眼瞅着是想借贸易的光,吃了他小舅子的请,又能把厂里的关系维持了,打得一手好算盘呢。
说是先请李学武也不为过,说李学武不去就不请了也正常,他欠着李学武的情面呢,最近就属李学武帮他多,李学武不去他成啥了。
当然了,他也没想着一步到位指着一顿饭还清了李学武的人情,这次也是抱着恢复他以前关系网的意思,请相关处室的负责人。
一个是表达他东山再起了,重回轧钢厂当干部,另一个是想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提前打点,请大家帮忙。
李学武拉了他的胳膊凑近了说道:“现在这个时间点,你请了领导他也不会去的”。
“怎么?”
张国祁自然不怀疑李学武的话,可他不明白李学武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学武却是看了对面一眼,提醒道:“老杨都在挨收拾,你以为王敬章就没瞄着领导?”
说完又点了点张国祁的肚子道:“领导们可都看着呢,指着你干工作呢,干出业绩呢,你这个时候可不能松懈啊”。
张国祁倏然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学武,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
李学武这个时候继续说道:“你现在可是什么岗位都没有,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我能支持你的都支持了,周日你还要休息?”
“周……”
张国祁刚想说周末不就是用来休息的嘛,可看着李学武“望子成龙”的眼神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李学武再次拍了拍张国祁的胳膊,道:“你放心,关系我会帮你维持住,有领导支持你,你只管往前冲”。
张国祁的嗓子有些干,眼泪差点都掉下来,这样的兄弟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太为自己着想了。
“那……周末我组织工纠队开展学习和讨论?”
“这是你的工作”
李学武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文宣队已经开始组建工作了,宣传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一定会配合好你们的工作”。
“谢谢,谢谢兄弟”
张国祁一想到周日都不能休息,还要在厂里奋斗,脑袋上的头发就有些颤抖。
不过为了李学武所说的话,为了领导对他的期盼为了以后,他觉得加班是应该的,总不能让李学武来提醒自己该努力了。
这么想着想着,自己站在这里请李学武去吃喝玩乐,一门心思蝇营狗苟,好像真不应该啊。
“我这就去安排,周日我们不休息了,以后周日我们都不休息了,搞大学习和大讨论”。
“领导如果见到了,一定很欣慰”
李学武微笑着说道:“周末嘛,无非就是陪陪家人,可你现在应该以事业为重,你的肩膀上肩负着重任呢!”
他这话说的好轻巧,他和李怀德是在前行了,可总得有人负重吧。
李学武还年轻,头发还有用,他是万万不能加班的。
“我听说啊”
李学武点了点张国祁的胳膊,挑眉道:“王敬章不仅仅晚上对厂长做工作,还组织人员连夜学习思想,组织活动,还熬夜写大报”。
说完看见张国祁瞪了眼珠子,又提醒道:“他现在招揽了一些大学生,明显是要搞小动作,抄你的后路!”
张国祁本来是想跟李学武说,周日组织活动就算了,难道以后夜里也要搞?
可听见李学武说王敬章要抄自己后路,屁股就不由得一紧,再看向主办公楼门口,他就想挪着步子往墙边靠。
自己的后路必须保住啊!
“他夜里组织活动,我们也搞!”
张国祁恨死王敬章了,这特么是在搞活动呢,眼瞅着三五年都停不下来,从现在就开始卷了?
李学武看着张国祁上道,笑着安慰道:“不要怕,我们都支持你,厂里也都支持你,如果太辛苦可以不熬夜的”。
这话说的张国祁好为难啊,他刚刚决定的是晚上也组织活动,可没说熬夜搞啊。
现在李学武都把标准提高到熬夜上了,又说了大家的支持,他不卷都不行了。
“不行,东风绝对不能输”
张国祁说东风不能输,其实是他不能输,这一场要是输给王敬章,那他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这忘八蛋不仅招揽大学生,还特么在各车间搞了突击小队,宣传和行动都融为一体了”
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都不用李学武将了,直接咬着牙说道:“明显就是针对我们来的”。
李学武看他火已经起来了,帮腔道:“咱们都是兄弟,你有什么需要跟我说”。
不等张国祁开口,示意了站在一边的沙器之道:“再给青年突击队拨一笔活动款,支持他们晚上搞活动”。
看着沙器之记录完,李学武又点了点大食堂方向交代道:“跟食堂说一声,夜里那顿饭也要保障好,不能让同志们饿了肚子”。
瞥了一眼张国祁脸上感激的神色,李学武又补充道:“跟山上说,送十只兔子、十条鱼下来,算我个人支持东风社的”。
“谢谢!谢谢兄弟”
张国祁握着李学武的手感激道:“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李学武拍了怕张国祁的手说道:“不要客气,你们现在身处一线,我就是要保证你们的战斗力”。
说着话示意了对面正在拉着杨凤山出来的王敬章狠声道:“尽快搞定他,搞定红旗社,厂里不允许有比你还牛哔的人存在”。
张国祁从车玻璃空隙中也看见对面的情况了,经过李学武一顿输出,他现在不想着休息,不想着家人,不想着玩乐了,他的耳朵里只有一句话:
轧钢厂里不允许有比自己还牛哔的人存在!
看着张国祁斗志满满的离去,他那本就不多头发随着晚风晃动,好像是要学蒲公英一样“离家出走”一般。
李学武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决定以后每天给这位反对斗士,变革先驱送上一个祝福,直到送满一年为止。
“处长,您明天不来厂里吧?”
听见李学武鼓励张国祁加班熬夜的,坐在驾驶位的韩建昆探出脑袋问了一句。
李学武笑了笑,知道他约了秦京茹去大院看秦淮茹一家,怕自己耽误他的好事,跟这里担心呢。
“你不知道我工作的原则吗?”
说完对他笑了笑,迈步就往保卫楼里走去,一边走着一边同沙器之说道:“周末就应该是陪伴家人的,难道加班厂里给工资啊~”
沙器之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韩建昆,点了点他的方向提醒道:“处长的工作原则就是不加班!”
韩建昆从车窗里伸出来的那张脸好像路边迷茫的小狗。
我真傻!处长这么正经说的话我都信!我真傻!
……
这边李学武和张国祁对王敬章揪走厂长杨凤山视而不见,可先下楼准备下班的景玉农却是吓了一跳。
今天的王敬章对杨凤山还不一样,前几天可是没动手,光是架着厂长下楼来着,今天杨凤山的嘴角都被打出血了。
这还不算,她站在大厅拐角处看得清清楚楚,杨凤山被戴了报纸做的大帽子,身上挂着一杆大毛笔,和一双破旧的布鞋,脸上被画的花花绿绿的,不知道是什么颜料。
跟着一起被带走的还有黄平的小姨子,以及小姨子的那一堆亲戚。
黄平出事嘎了,可他招进厂来的这一堆亲戚可是给杨凤山带来了大难。
红旗社都是什么人啊,机关里也是有不少人凑热闹的,谁不知道黄平那些亲戚是咋回事,直接把底都给漏出来了。
王敬章借着这件事揪着杨凤山不放,说他搞一窝亲,败坏厂里的风气。
好家伙,黄平嘎了也就嘎了,活着的时候没少给杨凤山惹祸,没想到死了都没消停,王敬章更是让人糊了个等人大小的纸人,上面写的就是黄平的名字。
虽然大厅里红旗社的人很多,要下班的人、看热闹的人更多,可站在拐角处的景玉农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李雪就站在景玉农的身边,都能感受到领导在打哆嗦。
等杨凤山等人被带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散了,景玉农这才敢迈步往出走。
可刚走了一步就差点摔倒,要不是李雪手疾眼快扶住了她,景副厂长非趴地上不可。
景玉农借着李雪的力站稳了身子,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拍了拍李雪的手,自己慢慢地往出走。
等下了台阶,坐进了车里,这才对着身后一直小心自己的李雪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上车。
李雪将自己和领导的手包先放进了车里,这才跟着上了车。
司机关好车门,看了一眼哄闹着往车间去的人群,赶紧上车走人。
等车开出办公区以后,司机这才心有余悸地开口说道:“刚才看见事情不大好,我就把车停一边去了,是等人群散了才开回来的”。
景玉农坐在后面拉着李雪的手,也是好半天才说道:“以后我会晚半个小时下班”。
司机听得出她语气里的颤抖,没有回头地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李雪看了前面一眼,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景副厂长,被她抓住的手就像冰洞里镇过似的,手心里都是汗。
景玉农感受到了李雪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厂大门口的岗台处,保卫处的保卫依旧持枪站岗,严肃认真。
保卫处是轧钢厂的最后一道保险,这话是杨书记说的,今天她算是切实的感受到了。
即便是杨凤山遭遇如此困境,可也没有外来势力影响到轧钢厂的正常运行,更是保证了杨凤山在工作时间的安全。
保卫处不乱,轧钢厂就不会乱,换句话来说,轧钢厂乱不乱,李学武说了算。
景玉农在车出了厂大门以后,转头看向李雪问道:“吓到你了吧?”
李雪看了景副厂长一眼,心说:你才是被吓到的那个吧?
她可记得哥哥交代给她的话,楼上有事往楼下跑,厂里有事往保卫处跑,有保卫在的情况下不用跑。
刚才的闹剧中就有保卫处的存在,她都看见保卫科的人拎着枪站在一边看热闹了。
更看见保卫科护卫队队长,嫂子的弟弟赵雅军大哥跟自己点头了,她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过现在领导都害怕了,她要说不怕,这不是不给领导面子嘛。
步调不一致,可是上下级的大忌,这话是彭晓力说的,她也认同。
所以当景副厂长问了,还关心地望着自己的时候,李雪很是怯弱地点了点头道:“吓死我了~”
景玉农点了点头,关心地拍了拍李雪的手说道:“放心吧,有我呢,他们不会乱来的”。
李雪看了眼景副厂长,很是感激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想说这句话,当时乱了还是她拉着景副厂长去了拐角处的,有危险也是赵家大哥给了她信号,明确表示红旗社的人不敢对她们乱来的。
可领导关心自己呢,她又不是刚参加工作的菜鸟了,怎么会反驳领导呢,所以现在她只能谢谢领导的关心。
景玉农自己都惊慌失措了,更没看到李雪眼中的变化,只是一个劲的说着安慰的话。
其实李雪知道,领导的这些话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图的是她自己的心里安慰,期盼今天的事不要发生在她的身上。
李雪使劲握了握景副厂长冰冷的手,时不时的点头应允领导的话,用实际行动给领导以安慰,进而平复她的紧张。
当秘书绝对不仅仅是做办公室里的工作,更不仅仅是单位里的工作,这都是二哥的秘书教给她的,现在她就正在做着。
沙器之可不知道李雪这个徒弟做的比他还到位,至少他是不敢拉着李学武的手摩挲后背和头发的。
——
轧钢厂主办公楼门口的哄闹吓住了好些人,可这也是红旗社那些人的狂欢。
乱都是相对的,休戚相关的人觉得乱,旁观者觉得乱的不够大,而张国祁只觉得自己还行。
哄闹的队伍里有一个人脸色涨红,激动的心情无以复加,看向前面的带头人满眼崇拜和向往。
“交代!交代!交代!”
房立宁跟着其他人一起喊了起来,看着被拉上机器平台的杨凤山,他只觉得胸中有股火气在燃烧。
今天上午的事情并没有给他的意志造成动摇,甚至觉得办公室里的师父无理取闹。
拿着那份申请,房立宁找到了躲在财务科的一科长,用威胁的话语战战兢兢的逼迫一科长签了字。
虽然一科长当时的眼神让他内心很纠结,也很慌乱,但拿到申请后的他只觉得自己赢了。
赢得了科室里的地位和权利,赢得了加入红旗社的入场票,也赢得了进入轧钢厂决策层的门票。
王敬章承诺给他的,他是要负责红旗社宣传工作的负责人,是以后要负责全厂宣传工作的负责人。
如果一跃从股级干部成为处级干部,就像李学武那样,那他的这些努力就真的不白浪费了。
即便是背叛了师父,放弃了同事们的关系,他也不后悔。
大下午的,经过一白天的烘烤,车间里的温度已经很高了,可随着几个工人将雪糕搬进来,分发给众人后,这股子火热立即就植入到了众人心中。
不花钱的雪糕吃着真香啊,嘴里凉快心里热乎乎的,以后就得跟着王社长干啊!
房立宁目光眩晕着,激动的都听不到大家说的什么了,只看到站在机器平台上的王敬章指了自己喊了什么,随后便迎来了众人崇拜和赞许的目光。
他只觉得自己飘飘悠悠,目光涣散地随着众人举起手喊叫着,眼睛都有些充血了,耳边就像落水了一般咕噜噜的乱响,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更不知道其他人在喊什么。
这些他都不管,这些不就是他想要的嘛,看着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厂长被挂着破鞋推搡着,他真觉得世道变了,他的选择没有错。
黄诗雯挤着人群好不容易到了房立宁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大声跟他喊着,要他出去。
可是房立宁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见,就连近在咫尺的黄诗雯是谁都模糊了,他好像在做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