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呢?
程开元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对面的保卫楼。
中午吃饭时李学武似是随口说的那句话还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当时他不知道李学武为什么这么问,自然是含糊了回答。
两人在吃饭的时候基本上没谈正经工作的,但他断定李学武不会随便说说,一定有问题。
那,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
“小张,来”
“哎,领导”
程开元的秘书先是在门外应了一声,随后快步走到了门口,但在进了门以后步子却是缓了下来,显得更加稳重。
“领导,您找我”
“嗯嗯,有点事”
程开元坐回到了办公桌后面,一边翻着文件,一边问道:“上午让你准备的材料弄好了吗?”
“还差一点数据资料,生产科那边说得等财务出进销存,不然账不平”。
秘书摘了办公桌上的茶杯盖,用手背试了试水温,端起茶杯走到茶几边上换了一杯。
“我已经跟财务那边协调了,要等下周一才能出结果呢,好像是预算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程开元的视线从文件上抬了起来,看着秘书小张问道:“不是已经提交审核了吗?”
“确切的不是很清楚”
小张重新泡了茶,端着走到了办公桌旁,放在了他左手边,嘴里回道:“年底财务因为要封账,所以其他部门的人进不去,会计们也忙的出不来”。
这么说着,好像是在给自己没有搞清楚状况解释似的,他又补充道:“财务从各部门抽调了人手去帮忙,估计要忙到月底了”。
“是嘛~”
程开元端起茶杯皱了皱眉头,看了秘书一眼,问道:“委办师副主任受伤的情况弄清楚了吗?”
“这个……”
秘书刚刚有所迟疑,便见领导的眼神一眯,赶紧回答道:“机关里都在传,说什么的都有,我更倾向于是有问题的”。
“说”
程开元耷拉下眼皮,吹了吹茶叶,喝了一口。
秘书不敢再故弄玄虚,走到办公桌一侧,微微躬身轻声汇报道:“受伤情况应该是确切的,肋骨和颈股骨折,但问题不在此处”。
“师副主任只是摔伤了,不是摔晕了,当天就已经完成了手术治疗,李主任在24日当晚就有去过医院了”。
小张看着领导的脸色轻声提醒道:“这件事我跟您提过一次,当时是委办丁主任陪着领导去的”。
“嗯,我知道”
程开元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嘴里却是说道:“你继续说”。
“是”
小张扫了一眼领导手中的文件,是他前两天才整理好提交给领导的关于明年生产计划和建设计划。
“昨晚分局和纪监的人先是到了保卫组,随后是保卫组的人带着刘岚到的保卫楼”
“具体说什么不清楚,只知道保卫组于副组长陪着一位纪监干部去了师副主任所在的医院”
“没多久,保卫组孙科长便带着一位纪监干部找到了李主任,李主任这才随着他们离开的”。
“哦,对了”
秘书又强调道:“随李主任一起离开的还有文宣队副队长,舞蹈团团长周苗苗”。
“跟她有什么关系?”
程开元皱了皱眉头,抬起头扫了秘书一眼,看出了秘书眼神中的意味深长。
这种关系不用秘书说他也知道,厂里但凡能接触到李怀德,或者说有能接触到文宣队的人,哪个不清楚周苗苗同李主任的关系。
他想知道的不是周苗苗跟李怀德搞了破鞋的事,他是想知道刘岚牵扯到了什么,又是什么原因让这一连串的人挂在了一起。
虽然李怀德已经回来了,事情一定是已经被他给摆平了,他没有错失良机搞大事端的遗憾,但他必须搞清楚整个事件的脉络。
这一次算李怀德捡着,撞到了李学武正在支援的案子当中。
不用想,李怀德一定是得到了李学武的帮助,不然纪监的人都已经带他走了,绝对不会轻松放过他的。
可下一次呢?
不可能每一次都有李学武来救他吧,只要他还敢犯错误,总有曝光的一天。
程开元很清楚,现在自己的羽翼已经被李怀德和李学武剪除的差不多了,再没了折腾的能力。
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机会扭转乾坤,既然不能给敌人制造困难,那就等着敌人自己给自己下绊子吧。
到时候他只需要轻轻地伸出脚,倒下的一定是树大招风的李怀德。
“帮我查一下李副主任正在办的那个案子,就从东城信用社入手”
程开元点了点小张,道:“你不用管那份材料了,交给别人做,先搞清楚这件事再说”。
“好的领导”
小张心里叫苦,可嘴上却是答应的很痛快,甚至主动询问道:“用不用我带上相机?”
“不要!”
程开元看了他一眼,叮嘱道:“千万不要做出格的事,你就以业务办理这个理由去,打听一下,一定能知道”。
“还有”
就在小张再次答应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程开元又强调道:“注意点,保密部的人可能在现场”。
“我明白了”
小张认真地点点头,说道:“那领导,我现在这就去办,一有消息立马回来报告给您”。
“嗯,去吧”
程开元低下头,说道:“如果晚了,可以直接去我家里,好吧?”
“明白”
小张倒也干脆,点点头,退了几步,转身往门外走去。
他嘴上忠肝义胆,可心里实在是打鼓,他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领导让他查的是谁?
说是打听打听那个案子,可这案子都牵扯到了谁?
别的人且不说,李主任一定是在其中的,再加上师副主任、刘岚,以及那位‘豁得出去’的周苗苗。
李副主任更是支援办案的专家,自己但凡露出一点马脚,准叫人给逮了去。
他本来就胆虚着,出门的时候领导还吓唬他,什么保密部的,别不是再搞出大事来吧。
就他这个小身板子,还不得让人家给收拾死啊。
你看他主动跟领导问要不要带相机,那是在给领导提醒呢,别什么事都瞎打听。
现在好了,领导非要搀和一脚,说不定就得给自己搀和进去。
你就想吧,那李副主任是吃闲亏、饶闲话的人嘛!
您招他?
这不是找倒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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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
彭晓力站在大门口值班室里,见着办公区开出来的是程副主任的车,转头对着大门外蹲着抽烟的顾城打了个呼哨。
顾城叼着烟卷站起身,趴在窗台上抬了抬眼眉,道:“这一次你特么整准了,别再干二虎眼的事了”。
彭晓力手把着窗子保证道:“放心,相信我,这次一定没问题的!”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又对着顾城催促道:“赶紧的,车出来了”。
“艹!上次你特么就说没问题!”
顾城嘟嘟囔囔地戴了棉布口罩,又扣上了摩托车骑行头盔,最后还带了一副坦克兵风镜,要多骚气就有多骚气。
彭晓力无语地看着他,吐槽道:“我特么让你去跟踪,不是化妆侦查,你搞什么鬼!”
“放屁!换你大冬天的骑摩托车试试!”
顾城没好气地骂了一句,随后跳上摩托车,一脚踹着了,骑着便先跑了。
彭晓力见他这幅德行也没招儿,丫的自从调去了小车队便开始放飞自我,竟然学会了骑摩托车。
这狗人完全是以权谋私,有这种方便竟然不想着兄弟点!
亏了自己还一直惦记着他,领导有安排都记得找他出外勤去蹲点。
彭晓力伸手在暖气片上烤了烤手,躲着身子看着程副主任的车开出大门。
这个年代车玻璃可没有防偷窥保护膜,他一眼就看清了车后座没有人,只有副驾驶坐着的张士诚。
彭晓力对他很熟悉了,张士诚比他早来三四年,算是科室里的前辈了。
今年程副主任调过来,选了他当秘书,还小小地跟他们瑟了几天来着。
不过这孙子没什么朋友,以前挺低调个人,现在存在感也一般,在这班领导秘书里面算是个小趴菜罢了。
别看彭晓力来的晚,但架不住他玩的骚啊,身边总有几个狐朋狗友,顾城在里面都算是难得的正经好人了。
他家里又不缺他赚钱养家糊口,那还不是哥们弟兄的使劲儿造啊。
当然了,厂办的圈子就这么小,又都基本上是一个级别的,吃饭喝酒啥的都互相请,没谁多,没谁少一说。
当初酒桌上提起来,一个个的都喊着苟富贵勿相忘,结果呢?
狗是富贵了,把他们也忘的一干二净了。
只要特么选上秘书了,或者外调了,基本上再没机会聚在一起了。
更别提什么互相扶持了,从特么厂办出去又不是一步登天当领导,都特么这个样,谁扶持谁啊。
彭晓力以前就不是什么老实且,在科室里也是不吃亏那一类的,正好跟顾城狼狈为奸,专挑老同志收拾。
这一次他倒是实践了什么叫苟富贵,勿相忘,好兄弟,一辈子了。
好兄弟就得祸祸一辈子!
今天太特么冷了,开领导那台车又太招摇,只能支使顾城。
丫的前几天跟自己炫耀他的摩托车驾驶本,这一次正好‘用兵一时’。
什么?
羡慕?嫉妒?
怎么可能呢,他们是兄弟啊!
有事了当然是兄弟上,不然兄弟是用来干什么的?
帮自己照顾妻子和孩子啊!
“彭秘书,抽烟”
“任股长,抽我的”
彭晓力转回身,见是保卫股股长任安进了屋,客气着应了烟。
“嗨,抽谁的不一样”
任安笑了笑,抢着帮彭晓力点了烟。
彭晓力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是有喜事吧?前几天我正好遇见嫂子请假来着”。
“呵呵呵~”
任安轻笑了几声,道:“刚查出来,我这还没啥准备呢”。
“准备啥?”
彭晓力抽了一口烟,笑着拱了拱手道:“等着抱儿子就是了,提前给您道恭喜了!”
“儿子闺女都一样,谢了兄弟”
任安倒是憨厚,笑着回了彭晓力的恭喜,道:“等满月了要请你来喝喜酒的”。
“一定,一定”
彭晓力用夹着烟的手轻轻碰了碰任安的胳膊,挑眉问道:“别忘了请领导啊”。
“那个……”
任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点事咋好意思麻烦领导了……”
“错了不是?”
彭晓力抽了一口烟,看了他一眼,道:“咱们保卫处谁家有事情领导落下了?”
“没关系的,大胆点”
他微笑着对任安说道:“你要是不主动说,领导还觉得你小气了,这是喜事,怕啥的”。
说完也不等任安再说什么,打了声招呼便出门去了。
任安站在值班室里看着彭晓力的身影消失在了路口,这才夹着烟坐在椅子上抽了一口。
有执勤的保卫进来打了声招呼,问起彭秘书,他也只是含糊着应了一句,脑子里还在琢磨着自己的事。
其实结婚的时候樊华就要他去给李学武送请帖,他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李学武是保卫处的实际一把手,而他仅仅是个股长,哪里有资格请领导喝喜酒。
最后是他被樊华逼的没办法了,再不去就要发火了,这才壮着胆子,挑了一个李学武不在的时间去办公室送的请帖。
当时李学武的秘书还是沙器之呢,对方只是笑笑,替领导接了帖子。
他本以为沙秘书只是替领导客气客气,没想到他结婚那天领导没来,沙秘书倒是带着礼钱来了。
不多,一块钱。
当然了,这个不多指的是在这个年代婚礼份子钱中不是最多的。
也有听说人家结婚接到过五块钱的份子钱。
但这种情况绝对是少有的,至少他是没亲眼见过,自己婚礼账上可没有五块钱,三块的都只是家里实在亲戚。
一块钱的份子钱在这个时候引起不了什么关注,可也得分怎么看。
就像刚刚彭秘书说的,保卫处谁家里有事领导装看不见了?
人可能是不到,但礼一定会到。
红事一块,白事五毛,保卫处上上下下多少人呢。
就冲这一点,李学武在保卫处说话永远都好使,不是他在搞一言堂,而是所有人都信服他。
孙健当初也是抱着当钉子的心态来的保卫处,可你现在问问他,还敢这么想嘛。
单从保卫处拎出一个来问问,为啥服李学武。
无他,以德服人。
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外面传什么保卫处之虎,说李学武多么多么凶,多么多么狠。
反正保卫处的人是没见过领导冲他们逞凶,冲他们发狠。
如果说对其他人狠,那管他们什么事,保卫处的人不狠,那还叫保卫处?
叫保姆处好不好!
任安现在想更多的是樊华在家跟他谈过的话,教他怎么上进。
有的时候他也在埋怨自己媳妇儿上进心旺盛,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进步。
就不能平凡点,就不能一辈子脚踏实地的做事,等着按部就班的升迁?
樊华给他讲过一句话,说人生机遇难求,好领导更难求。
似是李学武这般的年轻领导,其实就是他这样追求踏实肯干,努力付出之人的大机遇。
不用你送礼,不用你讨好巴结,只要维护好工作上和私下里的关系,想不进步都不行了。
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
今天看见彭晓力,任安突然有了些感悟,其实跟领导相处,并不一定要用求的态度,那样反而作茧自缚。
最高明的相处其实是学,学领导的为人,学领导的处事,学领导的优秀品质。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拥有相同理想和信念的人,不用主动巴结,一定会走到一起。
喜欢唱歌的一起去唱歌,喜欢跳舞的一起去跳舞,喜欢读书的一起讨论学问。
就算是那些喜欢消极娱乐的领导,又何尝没有几个陪着他打牌,陪着他……那啥的,对吧。
彭晓力以前算个啥啊,厂办出了名了小嘎崽子,每次有新领导来,都要做一回一飞冲天的梦。
结果往往是自负清高,梦碎了一地,最后差点自甘堕落,一蹶不振。
失败总是需要理由和借口去消耗掉自卑嘛,失败的次数越多,借口越多。
说起来,李学武算是彭晓力的贵人了,第一次接触就给了他难忘的教训。
让他知道科级干部不好惹,保卫处的科级干部更不好惹。
后来彭晓力能被选做李学武的秘书,有沙器之的慧眼识珠,也有孙健的背后帮助。
但无论怎么说,再看现在的彭晓力,行走间挺胸抬头,信心十足,做事张弛有度,再没了以前小痞子的形象。
要说巴结和讨好,或者说给领导做秘书,任安自认不如彭晓力有这份能力和毅力,至少李学武没选他当秘书。
所以彭晓力这样的年轻人都懂得抓住机遇,见贤思齐,自己又在这矫情个什么劲儿。
“嘶~”
任安感觉手上一疼,条件反射甩了手里的烟头,原来刚刚思考的太过投入,连手上有烟都忘了。
摆摆手示意门外看过来的执勤岗自己没事,而后站起身出了门,给执勤保卫问道:“刚刚彭秘书在的时候,哪台车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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