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未来的经济发展和社会变革是稳定的,是传承有序的,我宁愿在二十一岁的年纪做好一个保卫科长”。
他转头看向景玉农,道:“因为在这个年龄,我不用想四十岁应该做的事,承受四十岁应该承受的压力”。
“你问我在历史沉浮中的定位,我要回答你的是,水涨船高,随行就市”。
李学武坦诚地说道:“如果经济变革和社会变革在演变过程中,让我承受了过多的压力和责任,那我就要争取对应的位置和资源”。
“也就是说,组织赋予我科长的责任和需要,我就当科长,组织赋予我处长的责任和需要,我就要当处长”
“如果担着处长的责任,却干着科长的位置,我是手不能伸,腿不能迈,不是要把我憋死嘛”。
李学武态度逐渐严肃了起来,道:“不是我选择了历史,而是历史选择了我”。
“嗯,有点深意了”
景玉农点点头,道:“我理解你的意思了,干什么活,吃什么饭,既受旧的秩序与规范,又在一次次选择中打破这种固化的认知,对吧?”
“嗯,你确实很了解我”
李学武笑着点点头,道:“你是不是会读心术,或者拥有高级心理学技能?”
“鬼扯~”
景玉农瞥了他一眼,道:“我就是会读心术,你那颗乌云遮月的心我也读不懂,看不透”。
“还有!”
她眯着眼睛看了看李学武,道:“你不就是心理学专家吗?”
“假的,这你也信?”
李学武好笑道:“不就是为了提升自己的竞争力,找人帮忙出本书,表示自己拥有一些别人不能比的特长嘛”。
说完示意了景玉农,道:“你的经济管理学专家名头不也是这么……”
“你说什么?!”
景玉农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炸了毛,瞪着李学武随时都要挠他的架势。
“你再说一遍,我的专业技能如何?”
“哦哦,你的不是假的啊!”
李学武好像刚刚知道的一般,连连道歉道:“恕我眼拙,没有看出来,抱歉抱歉”。
“我真想撕了你的嘴!”
景玉农气急了,这坏人总能在你最欣赏和敬佩他的时候在你的面前挖个坑,一脚把你踹下去,再给你头顶扬一把沙子。
“没必要,你只要知道我的心理学专家是假的就行了”
李学武好笑地自黑道:“要不你也说说我,好平衡一些”。
“我不说!烦你!”
景玉农瞪了他一眼,道:“你咋老这样,要我说你就是故意的!”
“一方面显露过人的管理才能,又兼具敏锐的视野,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你的优秀”。
“另一方面则是凸显自己的年龄弱势,以退为进,反其道而行之”
她看着李学武,道:“你就是把自己定位成了一个有能力,有野心,有报复,有眼界的青年干部代表”。
“既不会引起现有资源掌控者的忌惮和威胁,又不会过度埋没自己的才能和闪光点”
“你要处处赢在关键点上,又时时刻刻提醒别人你在未来,不在此刻,你很享受这种过程吗?”
景玉农皱眉道:“既然拥有这份心力,又有施展报复的野心,为啥不好好经营自己,跳出当前的舒适圈,出去走一走”。
她示意了这处破败的厂区,道:“你站在轧钢厂看这里是这样,当你站在更高远的地方看轧钢厂,也是这样”。
“大丈夫,生一场,好男儿志在四方”
景玉农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很看好你的能力和眼界,你应该去更大的平台施展自己的报复”。
“而且!”
她看了看李学武,认真地说道:“你也不缺乏跳出去的能力和机遇,乃至是去卫三团专职,再出来也必定是一方领导”。
“所以,你是在劝我调职?”
李学武好笑地看着她,道:“人事变革是我建议搞出来的,最危险,也是最迫于无奈的自我调岗要发生在我的身上?”
“那调岗的职工还不得疯了啊,什么情况啊,轧钢厂要倒闭了?”
“呵呵呵~”
景玉农听他的讲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还是强调道:“一家之言,爱听不听”。
“当然,我当然想过要走出去”
李学武正经了一些,点头道:“从一进入副处级岗位后,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包括在分局的岗位”。
“分局不合适”
景玉农看了他一眼,道:“强力部门的上限太低了,你这样的选分局还不如留在轧钢厂呢”。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让我去地方,我是慎重想过的”
李学武点点头,认同道:“包括你所提到的,我丈人或者我的资源,都有能力帮我做到这一点”。
“但你有没有想过这里面的风险,尤其是企业干部出身的我,过渡到地方会不会水土不服?”
“当然了,我是自信可以做到适应一切的”
他拍了拍景玉农的膝盖,认同她的建议,道:“但有的时候形势是不由人的,你可能只看到了企业的限制和弊端”。
李学武微微眯眼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在企业遇到的问题,其实在地方也一样会遇到”。
“而且,在企业施展抱负大小多少只是影响经济效益,权限于工厂这个小范围的,但地方不一样”。
他指了指自己,道:“副处级,到了地方就是一方诸侯,轻易一个决定便是千人万人的人生”。
“我不敢保证自己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更不敢保证自己所做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我更不敢拿千万人的人生锻炼自己的管理才能,就算你说我是胆小鬼也好”
李学武苦笑一声,道:“其实已经说到了责任和担当,我勇于承担我自认为能肩负得起的责任,守护我应尽的职责和担当”。
“你说的繁华人生没有上限,但在我看来就是放纵自己对进步的渴望和私心,给自己定了一个无限高的目标”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顶,道:“现在我还能看到自己要接班的岗位目标,可到了地方,多高才算高?”
“……”
回答李学武的是景玉农超长时间的沉默,是在想李学武的回答,也在想自己的人生。
追求更高的职务,争取更快的进步,好像已经成为了干部一上任的首要心态。
往往会忘了走上管理岗位的初心,更忘了当初进入干部行列所做的高度设定。
李学武最后一句问的很直击内心,多高才算高?
反过来再去理解李学武先前给自己做的在历史沉浮中的定位。
其实不难发现,随着形势的变化,个人的发展必然要经历浮浮沉沉,要有上的决心,也要有下的勇气。
只能上,不能下的干部,是对自己价值的过度信任,更是对组织工作的一种轻视。
首先要确定一个信念,那就是在什么样的年龄就做什么样的事。
十四岁的时候就应该好好学习,而不是处对象。
二十四岁的时候就应该好好处对象,而不是玩游戏。
你不能等到二十四岁不处对象,想学习学不进去,用儿童的快乐麻痹自己。
本应该在春天盛开的花朵,急于在晚冬绽放,那花朵必然经受风雪,残缺受损。
其次要对自己的能力和责权有清醒的认知。
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就要什么样的权利,要么给我,我来做事,要么收回责任,我不承担。
你两项都不选,那我只能自己动手,增加我的职权来匹配我的责任了。
李学武的进步便是如此,他起初只是一个保卫干事,是董文学赋予了他保卫科长的责任,那他就努力做到这一职务。
后来付斌需要他再进一步承担责任,那他就要走到相应的岗位上。
走到哪一步不是他主动来选择的,而是被动来处理的。
在什么时候不被动了,能拥有自己的行动选择权了呢?
当他进入到副处这一仕途正式起点的时候,他就有了选择权和判断权。
李学武就像是景玉农说的那样,突出自己的优点,也凸显自己的缺点,在做事与进步之间选择了稳妥。
简单地说,他在克制自己的进步,也在压制自己的进步。
把能力和成绩表现在领导身后,那年龄和资历的缺点摆在领导面前。
那你说领导在使用他的同时,是不是也在被他所使用?
景玉农很确定这一点,李学武就像是个滑不留手的怪物,穿插于所有管理层的身边,看得见,抓不住,控制不住。
她曾经想过要制约,或者限制,但没用,最后只能是妥协。
不仅妥协了,还脱别的了。
景玉农一方面是为李学武感到不值,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建立自己的影响势力。
李学武去了地方,她帮助李学武,李学武也会反过来帮助她。
这就叫结网,或者叫结党。
李学武并不会为自己的限制和压制感到不服或者委屈,真让他站到李怀德的位置,他自信能干好。
但是,然后呢?
用二十一岁的年龄承担上面施加给四十五岁干部的压力?
别闹了,他现在已经快人几步了,再快就不是招人恨了,那就是招人惦记了。
-----------------
“文彪两口子下午来了”
一到家,顾宁便跟他说了这件事,还提到了对方带来的礼物。
李学武蹲在地上看了看,皱眉问道:“这什么玩意?”
“大补的,我有点不敢弄”
秦京茹有些害怕地耸了耸肩膀,道:“彪哥说傻柱认识个养生的御厨,回头叫他来弄”。
“给我的?”
李学武站起身子,好笑道:“我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是给小宁姐补身体的”
秦京茹好笑道:“说是产妇伤元气,需要补一补”。
“那得问问我爸”
李学武挠了挠脸,对着秦京茹问道:“彪子呢?没留饭?”
“留了,小宁姐都开口了”
秦京茹回答道:“说是先回四合院,等你有空了再来”。
“下午下火车就过来了”
顾宁跟老彪子不是很熟,但知道他们之间的兄弟情分,也没拿对方当外人。
“是带着媳妇儿过来的,也有了身孕,三个月了”。
“这小子,不怕累着媳妇?”
李学武好笑地抱怨了一句,道:“有了身子不得好好养着嘛,坐火车一路上哪得消停”。
“思家心切”
顾宁解释道:“说是回来看看丈人,他媳妇儿老念叨着”。
“我说让他把人接走,他告诉我不方便跟丈人一起过日子”
李学武撇了撇嘴,道:“好么,现在是我帮他养老丈人了”。
说完也是觉得好笑,微微摇头看着顾宁道:“啥时候轮到我养自己的老丈人?”
顾宁瞥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说话都是故意的,故意逗自己。
“你要有时间就回去一趟,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一回”
她劝着李学武,道:“看他的意思是真想跟你聊聊的,你们也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周六吧,再说”
李学武走到沙发边上挨着她坐了,嘴里解释道:“他那人你也知道,说起来没完没了的,还要喝酒,哪有时间陪他”。
说完把耳朵贴在了媳妇儿肚子上听了听,笑道:“今儿没闹腾啊?”
“有点累”
顾宁推开了他的脑袋,撑着身子直了直腰,道:“也没累着,也没抻着,就是累,怕是要生了”。
“去医院?”
李学武态度认真了起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是医生,你的状况你清楚”。
“我知道,不用去”
顾宁有些偏执地摇了摇头,道:“还得几天,现在去了要麻烦,还住在那,不习惯,不舒服”。
“嗯,你自己决定”
李学武点点头,看着顾宁说道:“千万别逞强,更别拖延,我不是专业的医生,但我是专业的丈夫”。
“知道了~”
顾宁好笑地看着他的紧张,抬起手推开了他的脸,道:“赶紧洗洗去,马上吃饭了”。
“亲一个”
李学武小声指了指自己的脸,给媳妇要求着。
顾宁却是捏了他的脸一把,指了指沙发那边让他看。
李学武一回头,却见李姝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们。
“哎呀,闺女,你在这呢!”
李学武笑着站起身,走过去一把抱起了闺女,笑着逗了起来。
李姝看了看叭叭,又看了看妈妈,随后示意到了顾宁身边,学着李学武指了指自己的小脸。
“哈哈哈!”
李学武笑着主动亲了她一口,这可把她惹翻了。
“臭!”
李姝抬手擦了一把脸,还自己闻了闻,随后嫌弃地撇开手,扭过脸喊道:“臭啊~我不要了~”
“你还是不是爸爸的小棉袄了!”
李学武好笑地哄着闺女如何都不成,只能抱着她往卫生间走去,爷俩一起洗了个脸。
李姝才一岁多不到两岁,都已经知道爱美了,每天都提示秦京茹帮她擦香香,还知道护肤了。
只是习惯了秦京茹的温柔,她对于爸爸笨手笨脚的样子是又无奈,又好气。
“臭!”
她站在洗手台上,皱眉指了指爸爸的嘴,提醒他刷牙。
李学武故意的,冲着她呼气,气的李姝急眼要咬他。
“好好好,祖宗!”
他抱着闺女一边刷牙,一边给她又洗了洗小手。
她说自己臭,却不顾花盆里的土,非要弄的一手泥。
鸡飞狗跳的洗漱完,爷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往出走。
刚走到客厅,便见顾宁脸色紧张地撑着沙发扶手,看着他轻声说道:“李学武,我……好像羊水破了”。
“真的?”
李学武赶紧将闺女放到了地上,快步走了过去,搀扶住她,问道:“不是……?”
“不是,安排车吧”
顾宁看了看身下,知道生产的时候到了,冷静地对他交代了一句。
李学武反而头上见了汗,一嗓子把韩建昆从外面叫了回来,快速交代了几句,随后又对着拎了炒菜铲子出来的秦京茹说道:“去拿生产包,小宁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