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里似乎沁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看得叶菀心里难受。
“娘，我得跟舅舅回去了，晋城那边生意离不开人。”
“我知道，你们是做大生意的，跟着你舅舅，我的菀儿越发的不一样了。像个大人。”张巧儿感慨，“这个家啊，就属你最有出息了。”
“我哪里是，以后还是要靠孝礼呢。”说到这个，叶菀才提出要带弟弟妹妹一起晋城的事情，“姥爷该和爹娘说起过吧，孝礼和小蕊，我这次打算带着一道过去。”
“这……”
“孝礼要去晋城书院念书了，至于小蕊，晋城有专门的女子学院，那边的教学也极好，小蕊过去学习会更好。”
叶菀对这些十分重视，“孝礼念书是正经事，耽误不得，自然是要去的。但是小蕊也是，即便是女孩子，但是该学的一样不能落下，除非她自己不愿意。”
张巧儿却是摇头，“那丫头刚才就高兴坏了，正在收拾自己的包袱呢，一听能去晋城，什么都抛在脑后了。”
“菀儿……”
叶大山却是忽然出声，打断了母女俩的温馨谈话。
他看了眼张巧儿，默了下，招招手，让女儿跟着走出去。
叶菀看叶大山那脸色，心知大概是有话要说的，“娘……”
“去吧，我帮孝礼和小蕊收拾去。”
叶菀随着叶大山走到了天井，父女俩一前一后站着，寂静无声的黑夜之下，似乎连呼吸声都变得轻了。
叶大山仰头看黑夜，无尽的浓重夜色似乎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好一会儿，声音干涩又沙哑，转头看叶菀，“菀儿，你……”
“嗯？”叶菀歪着头。
“怨爹吗？”
叶菀忽地一怔，“爹？”
叶大山摆手，苦笑一声，更是自嘲，“这么些日子，从村子里到县城，我也不是那种糊涂人，你这孩子一步步做的，无非就是想要过没有打扰的日子。你想远离了你爷爷奶奶，想远离了你二叔一家子，甚至连你小叔也不想牵扯，是不是？”
叶菀嘴巴张了张，却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不该说真话。
半响，顺从内心点头，“是，我是不喜欢他们，爹，你说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们呢？就以为他们是亲人，就因为有血缘关系，我就非要对他们好吗？”
“对人好是相互的，人与人之间的关心问候也是，他们这样对我娘，这样对我和弟弟妹妹，无论是从吃的穿的还是平常的各种打骂，若他们真当我们是亲人，就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他们不当我们是亲人，我为何要自贱去认？”
叶菀深深吸了口气，甚至冷冷的笑了，“爹，我说句实在话，若不是爹你眷顾着念想着他们，我对他们的容忍度是零。便是对一般人，我都不曾这么厌恶过！”
要不是因为张巧儿和叶大山是夫妻，要不是两个人感情深厚又死脑筋，她何故会只分户这么简单？
叶大山听的心里一禀，似意外却又觉得好像真是那样的，“菀儿，你……”
“爹别问了，我心里想什么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免得爹你听了觉得我没良心。”
叶大山果然就不说话了，只是心里头觉得悲凉。
当初在分户的时候他就有预感，这个原本的大家庭可能真的就散了，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淡薄。
谁承想，不过几个月，却是亲情凉薄至此。
“爹，你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些？是……爷爷奶奶那边又说了什么吗？”
叶大山脑子一顿，苦笑道：“你奶奶想让我们家出五十两，算是借的，给你小叔上京赶考。”
叶菀并不觉得意外，“这不是她一贯的伎俩么，以前没分家时，那是拿的理所当然，如今都分户了，不好意思直接拿，就变着法子的要呗。爹，奶奶是不是只说了借，连什么时候还都没说吧？”
说着又是一笑，“估计连借的语气都是理所当然的，小叔是家里最出息的，全家都该供着他念书，若是有其他心思就是心思恶毒，可也不想想，小叔就算是考取功名又如何？那是他一人的荣耀，于我们何干？”
“即便最后小叔还了这些年念书的银子，可是你们所付出的多年辛劳就能还回来的吗？你们被压垮的肩膀和磨损的健康，是那些银子就能抵得了的吗？是他一句谢谢就能完事大吉的吗？”
“二叔肯定没参与吧，甚至哭穷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是不是？”
叶菀的一句句质问，让叶大山心头最后那点念想都破灭了。
好似本就是一个巨大的事实面前，因着叶菀的话，那些掩盖在上面的层层浓雾散开，终于让他认得了原本的一切。
叶大山心底一直知道这些，却是一直麻痹自己不愿相信不愿去想，如今，被血淋淋的挖出来不得不面对，心头除了麻木，还有痛楚。
他不明白，为何都是儿子，爹娘对他却是如此？
难道，就因为他老实本分好说话吗？
“菀儿。”叶大山摇头，“我没答应。”
叶菀一口气说完，心头的怨气都没散开，乍一听到这话，愣住了。
“没答应？”
叶大山点点头，“咱家虽说比以前好上许多，但是哪来的五十两银子，我没答应。再说，你小叔也没答应，他是个明事理的，说是要自己解决这五十两的盘缠问题。”
就因为叶河泽的这番话，二老却是直接认定，他这个做大哥的心胸狭窄，逼得弟弟走投无路了。
叶菀不知道她在张家那几天，自己的爹在叶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人到了张家那会儿，脸色有些白，精神却是好上一些。
那时候，因着林龚的闹腾，都没有特意关注过。如今想来——
“爹？”叶菀心中一个猜测跃上来，有些激动，又不敢相信，“那银子？”
叶大山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钱袋子，在叶菀的面前打开，里头五个银锭子让叶菀吃惊。
“这是我平时里攒的，糕点铺子生意好，跟着送货往来，我也自己试着做了点小生意，挣了些小钱。”
这哪是小钱啊，这是整整五十两银子。
就她爹那性子，这简直就是一笔巨款。
“爹既然有钱，怎么没给出去？”叶菀的不解正在这里。
叶大山看着银子一会儿，咧开嘴笑，“给，该给出去，不过是给你娘！”
叶菀的表情卡在脸上，懵住了。
“你娘这些年跟着我吃苦了，这都分户了，断没有还将挣来养家的钱交出去的道理，这五十两，我一会儿就给你娘保管着。”
“至于你爷爷奶奶，我每个月给二两银子，算是孝敬二老的。”
“你小叔那边……”叶大山顿了下，摇头，“我顶多给五两银子，也算是尽了我这个大哥的最后能力了。”
也叶大山的话说了很久，叶菀是第一次知道了这个爹心里头想些什么，也是第一次知道，她一直以来以为不可能改变的事情，却在她不期望的时候，渐渐的发生了改变。
而这个改变，却是因为周氏的狮子大开口，让做儿子的彻底寒了心。
回到屋子里，叶菀越想越想笑，“若是他们知道了一直以来可以拿捏的亲儿子亲大哥再也不肯服软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气的头顶冒烟？”
不过，这些于她何干！
又于他们这个家何干！
翌日，叶菀醒来，精神饱满。
和家里头打了招呼，直接出去，去了于坤家中。
林氏看到叶菀过来，十分惊讶，“小菀，你怎么来了？”
“大娘，我和我舅舅这次回家看看，您一个在家里头，于大哥不放心，就让我过来瞧瞧。”
林氏听的直点头，“是该回来，坤子都回来好几趟了，你和海川愣是去了几个月不回家，家里头怪想着的。”
叶菀笑着点头，扶着林氏走进去，等人坐下安稳了，才道：“大娘，于大哥让我和舅舅过来和您说一声，准备将您接到晋城去。”
“什么？”
“于大哥在晋城做生意是稳下来了，榆县这边要不是大娘您在这里，他都不会回来的，与其两头跑，还不如接了您过去，好每天在身边伺候孝敬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