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紧了唇,眼睛瞪大,似是要哭。那是少年人的委屈,一举一动都画在脸上。
他很少会哭。
这么多日日夜夜根本睡不着的年月里,他翻来覆去,心口的伤和腿上的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可他从来也不会哭。
很少哭。
他也只在她死的时候哭活一次。
“嗯?朝妄吗?”女人的声音才是真正的像裹着一层蜜糖,去春风化雨,“是你吗?”
朝妄无言,伸开右手捧着半张脸无声的哭,泪水滑过指缝,渐渐落入尘埃,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你怨我吗?”
女子愣了愣,随即抬眼轻笑:“恩怨诸多,是非诸多,最后终会来到黄泉门口,谁同谁都没了区别,我自然是谁也不怨了更何况我和你之间的恩怨,很多年了,我日日都在这条路上徘徊也回不到原点也改变不了结局,太久了,我记不清了。”
朝妄五味杂陈。
片刻后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他张了张嘴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回过神来,却是发觉那人一声宠溺的笑后随即又转身朝着自己后面走去了。
她和起更人身后的鬼魂站在了一处。
最终,她不过跟自己说了这寥寥数语。
这才最是恶毒。
朝妄想,你不恨我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你谁都不恨了,那是不是我在你生命中,也不过只有一个无足轻重的“恶人”?
可我杀人无数诸恶不避,确有片刻是想着和你过一生的。
我也是有心的。
并且……
我没
错,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啊。
第二日夜深,朝妄的梦里依旧是寂静无声。
不过朝妄发现自己终于是没有在大雾遮眼的环境中了。
这是御花园的秋千坠。
椅子上坐着一个白衣女子。
红绫千层迎风而动,灯火阑珊中,朝妄看到她隐隐卓卓的影子。
她喝醉了酒,手里提着一盏灯。
因为他眼前的路都是黑的,没有光亮根本看不见,中间好几次都差点摔了,最后他终于是借着灯的光亮摸索上自己熟悉的方向,朝她走了过去。
稀薄的光影在十里缟素的夜下格外的张扬,火红的灯笼掩了这四周一片凄清冷清的一夜冰冷。
朝妄慢慢的停在她面前。
伸手的那一瞬间他看到自己的手极速的变小,最后悄无声息的变成了小孩子。
声音甜腻腻的,平白无故的少了暴戾和内敛沉稳,带了撒娇无赖的味道:“我的名字是朝妄。”
女人听到这话回头,露出孤艳精致的一张脸,像是那话本里走出来的仙人。
“我知道啊。”
“我一直都知道,星辰是星辰,你是你啊。”
于是,梦终是醒了。
再没执念了。
耳边传来谁一声尖细的怒吼:“醒来——”
朝妄吓了一跳,挣扎着一下子就从梦魇中挣脱开来,他这才惊觉自己居然是在自己的这座小庭院里,身边正站着一个老婆婆。
她拄着一根竹竿,竹竿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地面,发出尖细而刺耳的声响。
半晌他皱起眉。
“你是谁?”
老婆婆抬眼看他一眼,古水无波的眼底却荡起了一层波澜,看不清其中色彩,但是却知道不是什么好的。
她皱眉道:“总算是醒来了。”
放下了竹竿,她跑到桌子旁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片刻后才轻声道:“你陷入了一个人的梦魇里去了,已经昏睡了好几天了,我就一直在这敲打着地面叫你。”
梦魇?
朝妄伸手揉着眉心。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过了须臾,他慢慢的抬起头,像是不可置信的:“你刚才说我陷入了梦魇?”
“对。”
梦魇是一出好东西。
只能是梦魇的创造人愿意且知晓那人的生辰八字,便能入他的梦里拉入自己的梦魇中去。
那么他想。
他刚才梦到的到底是自己的一时红尘发梦还是千江回来了呢?
许久后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抬眼望向窗外的风起云涌,看到一支枯枝蜿蜒着透着窗户延伸进来,仔细去看全是了无生机的。
他又怅然道:“梦魇……有她在也好。”
他没空去想太多。
而是再闭了眼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一睡过去就好像是很久很长时间都再也没能睁开眼。
老婆婆不耐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再陷入梦魇中去,就算是大罗神仙可也救不了你了啊。”
朝妄听见自己的声音。
波澜不惊却又淬着笑,带着些许的甜蜜。
“不用救了,或许我早就应该跟着她一起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