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月娥哽咽:“当年让知识青年下乡插队的时候,按照政策,独子可以不去农村。咱们家虽然两个娃,可你下面是个妹妹,真朝独子上靠也靠得上。是妈没有去争,是妈没有去闹。去闹一闹,没准就闹下来了呢!我的儿啊,是妈害了你呀!”
孙朝阳哭笑不得:“妈,是广播上乱说的,我插队那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缺水得很。为了争水,两个生产队的人每年打架。有一年是溃过坝,不过,溃的是小鱼塘,而且是大热天,跳进水里就当洗澡,大伙儿不知道多高兴。再说了,别人跳得,你儿子就跳不得。唐塔跳下去了,朝仓跳下去了,建国也跳下去了,我也不能不跳。对了,龚建国还拿来了肥皂和毛巾,咱们洗了个大水澡不说,每人还记工分,不知道多开心。”
杨月娥擦了擦眼睛:“真的?”
孙朝阳:“妈,我骗你做什么。这广播电台,为了搞宣传,自然要朝夸张里写。树立典型嘛,不搞点特殊事迹怎么成,这叫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这样才能给听众留下深刻印象,这样才能给予听众心灵的震撼。”
杨月娥一想,大热天的下水确实没有任何问题,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说完,还是不放心地捏了捏儿子的腿关节。
孙永富:“那你说那爱情诗究竟怎么回事,你都被搞成作家了?”
孙朝阳:“这是六叔公在帮我。”他就大概把六叔公的安排说了一遍,道,他那天开会的时候确实犯了糊涂,大庭广众和建国闹,按照制度确实要被取消招工考试名额。六叔公就把他写的诗投去了县广播站,树了自己这个典型,生米煮成熟饭。既然已经是青年自学成才励志的先进分子,县里厂里自然不好意思不让自己去考。
最后,孙朝阳得意地说:“我当作家诗人怎么了,天生我才必有用,你儿子是个天才,大天才。”
孙永富这才知道这事的原油,即便再对六叔有意见还是忍不住说了声:“高,实在是高。”然后伸手去孙朝阳身上一阵乱摸。
孙朝阳:“我没残废。”
孙永富:“听说有稿费,伙食费交一下。你他妈吃老子喝老子,一分钱不给,今天再不交钱,老子锤死你。”
他刚上完夜班回家,睡眠不足,脾气坏。孙朝阳知道这事开不得玩笑,忙道:“我给,我给。”忙上交了十块钱,这才让老孙头满意地走开。
从前那个孙朝阳在小集体上班,每个月十四块工资,本来每月要交十块生活费的。可年轻人手散,花销大,他已经耍了两个月赖皮。
再不交钱,确实容易挨打。
被爹娘这一折腾,觉也没办法睡,不如起来写稿。
当下就铺开稿子码起来,今天上午状态不错,写了一千个字。
中午的时候,孙永富打着哈欠起来吃饭:“小龟儿子还在写检查……”
孙朝阳:“虽然说这事已经过去,但检查还是要写的。”
“嗯,认真写。”
孙朝阳:“爸,如果说我不是写检查,而是在写小说,然后赚上一大笔稿费呢?我想当作家,赚好多好多钱,让咱们全家人过上做梦也想想不到的生活呢?”
孙永富;“什么做梦都想像不到的生活,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你就是个工人,还能飞上枝头变成凤凰?别以为你发表了一首歪诗,得了四五块钱就飘飘然,那是人家看到你六叔公的面子。做人,要脚踏实地。”
“我说了,我是个天才,世事无绝对。理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孙朝阳看了看满院阳光,隔壁王姐种的玫瑰正在心花怒放。他忽然笑了。
院子里的邻居看到了孙朝阳,有人喊“诗人”有人喊“孙作家”,孙永富忍不住纠正:“娃娃写着玩,你们别开他玩笑。什么作家,坐家里,什么诗人,撕啥呀,我看他撕一张纸都费劲。”
孙朝阳也觉得尴尬,一想到等下上中班要和建国朝面,就隐隐头疼。
还好四点中去车间的时候,龚建国不在,说是请了假,在家里休息。
车间主任老陈朝他点点头:“朝阳来了,粉碎那边你别干了,从今天开始去库房。”
孙朝阳愕然,库房管理员工作轻松,而且是正式工才有资格干,自己一个小集体零时工,好像没有资格。
老陈说,你不是身上有残疾吗,路都走不了,再在生产一线不人道。
孙朝阳很光火,我哪里残废了,我跳一个给你看。
老陈道,广播上都播了,还能有假?朝阳,好汉子,身残志坚。不过,这是组织决定,你执行吧?至于库房管理是正式工才能干这事,你都作家诗人了,招工考试肯定能考上,干这个也就是提前几天。回家去吧,明天再来。
库房管理员工作轻省,上长白班,倒不用熬夜。的确是大大的美事。
但孙朝阳好好地被当成残废,却郁闷。回到家,家里人听倒说起这事都非常高兴,杨月娥又说了一声阿弥陀佛。
孙小小:“妈妈,你说什么阿弥陀佛,你搞迷信。”然后又叫:“妈,我哥是作家了,你看他又坐在那里写检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