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白施礼告退,退到门口时,抬起眼。
皇帝正低着头,同舒美人轻声说着什么,乍一看,甚至有些温柔。
哪怕,舒美人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
……
“陛下待舒美人确实十分宠爱——”唐小白感慨道,感慨的同时,心情也有点复杂。
别具一格的宫殿,低声下气的态度,还有那一身素得跟丧服似的装扮。
白日里皇帝来时行色匆匆,看她的眼神锐利而警惕,连装仁厚都懒得装了,未尝不是紧张舒美人,担心被她欺负了呢?
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宠爱。
李穆对这份帝王宠爱却没什么兴趣:“王昭仪携匕首欲邀你私下相见,舒美人早已得知,有意出现,是这样?”
唐小白收敛思绪,点头:“她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她就在现场,不可能不知道王昭仪是怎么死的,要么是她动的手,要么就是她觉得说出来也没人信。”
自己拿着匕首刺自己,当然说出来没什么人信。
何况舒美人曾与王昭仪交恶过。
“王昭仪携带匕首,原本是冲着你去的,”李穆垂着目光,冷意漫上眉睫,“她也许是想杀你,也许是……想让你杀她。”
唐小白不自觉低头看自己的手。
她虽然不是文武双全的女子,但也出身将门,骑射皆通。
王昭仪一个柔弱的后宫女子,也许能伤到她,但想要杀死她,没有那么容易,何况地点就选在水阁外。
所以——
“如果一心求死,无论出现的是谁,她都不会轻易改变计划;”
“她想要的,让千里之外的衡阳再无牵绊!”
……
李穆的猜测,在一个月后,得到了验证。
太兴十六年,六月中旬,吐谷浑联合吐蕃大军突袭边境,石堡城破,振武军主将张义潮阵亡。
“老张是这样的人,我叫他守着石堡城,谁都喊不退他。”唐子谦苦笑着,面西以酒祭地。
唐小白低头盯着地面,心里难受极了。
这次吐谷浑动乱早在他们预料之中,因此损失并不大。
只有张义潮固守石堡城,不肯后撤半步,最后战死城头。
她记得张义潮。
那个中年将领,是她去鄯州时遇到的最大的刺头,不认她这个燕国公府二小姐,也不认薛少勉这个朝廷钦使,甚至指着他们的鼻子骂“小畜生”。
皇帝的诏书可以调离整个振武军,却调不走张义潮。
他独自一人也要守在石堡城的城头。
“倘若、倘若我早些告诉阿兄吐谷浑的动向——”
“我还需要你告诉我?”唐子谦失笑,“吐谷浑的动向,端午那日我们不是已经聊过了?可我又不在鄯州,如何能令行禁止?总不能仗还没打,就去封信让张义潮看准时机及时撤退吧?凭张义潮那性子,这种话就算是我说的,他也不一定听啊!”
唐小白明白这个道理,可心里还是难受。
唐子谦见她垂头丧气,笑着抬手要拍她的脑袋,忽然想起妹妹已经长大嫁人,又讪讪将手收回,背在身后,叹了一声,安慰道:“你别多想,为将者,马革裹尸乃是寻常。”
唐小白忽地抬头,目光灼灼:“阿兄,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唐子谦一愣:“我以前怎么说的?”
唐小白撇撇嘴:“你说你要挣很多功勋,让我和阿姐花着玩儿!”
唐子谦目光猝然一散,好似陷入回忆中。
“阿兄是不是看我嫁了太子就懈怠了?殊不知人爬得越高,危险才越大,多少人等着抓我的把柄?万一有一日太子靠不住了呢?我没有阿兄撑腰怎么办?”
唐小白原是见唐子谦言语间有些消沉,才故意说这些话,可一说完,就止不住的心虚。
这时,惊恐的事发生了。
唐子谦的眼睛在她脸上一转,竟然飘去了她身后!
在唐子谦幸灾乐祸的笑声中,唐小白僵硬地回过头。
少年玄衣玉冠,面似寒霜,眼睛黑沉沉,如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