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玄瞧见了米大剑仙,也只是点点头,下宗首席供奉而已。米裕早就习以为常,白玄如果不这样,反而觉得别扭。
趁着裴钱在大渎那边瞎忙,白玄就想着去落魄山那边看一看曹师傅,与凑巧做客青萍剑宗密雪峰的周首席一拍即合,说走就走。
这天落魄山又来了个访客,白发童子不等道士仙尉开口询问,就已经蹦出来,笑呵呵问道:“何方神圣,报上名来。”
可把白发童子乐坏了,如今咱们落魄山真是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啊。这不又来个小金丹。
那个瞧着有几分神弱的英俊男子,恭敬抱拳道:“灵飞宫,温仔细。此次冒昧拜访,是想要跟裴宗师认真问拳一场。”
温仔细已经很久没能凝神炼气了,再这么耗下去,他估计就要彻底大道断绝,实在是不来不行,每次呼吸吐纳,一闭眼,满脑子都是那张笑容古怪、越看越渗人的脸庞,是道人心魔征兆无疑。志向高远的温仔细,哪敢将这种事不当回事,只能是硬着头皮来此正儿八经请她……教拳一场。
白发童子看了眼道士仙尉,她只是个编谱官,可不负责待客,何况来客还是找那裴钱的,若是多说几句,小心被谢狗去郭盟主那边告状。仙尉又不知道裴钱如今身在何处,就跟那白发童子大眼瞪小眼,都没辙。温仔细更是无奈,只好让那道士通报一声,说自己近期就在槐黄县城找地方住下,会经常来此叨扰,直到裴宗师愿意现身答应切磋为止。
白发童子有些遗憾,既然这个金丹不登山,就没办法录名了。
玉宣国京城长宁县内,青裙妇在那座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崇阳观,待得实在无聊,她就想要出门散心一趟,不如去落魄山瞅瞅?
先御风到了红烛镇那边,她走过棋墩山,晃悠悠来到了山门口,自顾自坐在那张空桌旁,头别木簪的年轻道士,便端来茶水。
本来心情不错的青裙妇人,瞧见一道身影之后,便霎时间俏脸寒霜,后者更是心虚,刚想避其锋芒,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就被那青裙妇冷笑道:“姜老宗主,走什么,如果没记错,你可是这里的首席供奉,不待客?”
姜尚真倍感无奈,只得乖乖飘落在地,挤出个笑脸,“久别重逢,乍见翻疑梦,容颜别后还如故,岁月额外优待萧娘。”
一旁白玄和米裕都倍感好奇。
这位施展了障眼法的青裙妇,便是樱桃青衣候补魁首之一,萧朴。姜尚真可没招惹过她,只是早年在北俱芦洲,那会儿青春懵懂,年少无知,与她的一位,哦不对,是两位闺中好友有些误会。至于这位“萧娘”,祖籍在那中土神洲某个古老王朝的扬州,嘿,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长易觉愁。怎么都有九十文的姿容气度,刺客?萧娘是女刺客咋了,年轻人懂个屁,萧娘有此身份,不得格外增光彩啊,必须九十五!
萧朴冷笑连连,好像都不乐意跟姜尚真多待片刻,竟是直接起身离去。
姜尚真心生疑惑,她来这里做什么?该不会是已经与山主打过照面了?
先不想这些有的没的,姜尚真笑问道:“仙尉道长,大风兄弟呢?”
仙尉笑道:“他如今在跳鱼山每天给人教拳,就搬去那边住下了。”
姜尚真与仙尉对视一眼,各自点头,勾肩搭背凑一堆去了。看门不看门,山门都在的。
米裕徒步登山,他对观看镜花水月不太感兴趣。
白玄直接去了拜剑台那边,风尘仆仆奔波劳碌的,必须犒劳犒劳自己,先来一壶枸杞茶,再去找陈灵均叙旧。
双手负后,好像在巡查地盘,白玄瞪大眼睛,问道:“老聋儿,你赶紧打自己几耳光,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姜尚真可以观看的镜花水月,只说郑大风和陈灵均沾过光的,就有五十多场。周首席的家底,深不见底呐。
比如当下这一场,就有个浓妆艳抹的胖女子,姜尚真称之为金藕姐姐,她最是爱慕风雪庙魏晋,魏大剑仙。
排第二位的,便是那位不知名字只知姓氏的姜大哥了。魏剑仙靠脸,姜大哥靠腰包。
姜尚真本想多聊几句荤话,只是另外一场镜花水月已经开启,赶紧砸下一颗小暑钱,与那位金藕姐姐告罪一声,说自家通房丫鬟把被褥捂热了,姜哥去也。
有个名为“倒姜宗”的松散门派,家乡桐叶洲,第二家乡北俱芦洲、和自家宗门所在的宝瓶洲,三洲修士都有。
有位自称与姜尚真有血海深仇的“崩了真君”,千辛万苦,靠着勤勤恳恳点卯、疯狂砸钱和花样百出的疯狗咬人,终于混到了三把手的高位。再往上爬两个台阶,咱们姜次席,可就要当上宗主,坐头把交椅了。
等到姜尚真火急火燎打开这场镜花水月,便听见有人正在讥讽那姜贼是个绣花枕头,汲深绠短,鞭长莫及……有人正在诅咒姜贼再挣不着半颗铜钱,大早起来去拾粪,饿得三天没拉屎……姜尚真立即砸下好几颗小暑钱,连声叫好,一听到崩了真君的熟悉嗓音,真有一种主心骨和顶梁柱来了的感觉,一时间纷纷砸钱只为喊一嗓子,恭维起崩了真君姜次席的英明神武。
有那担任倒姜宗首席供奉的女子,一口气砸了好几颗小暑钱,嗓音狠厉道:“老娘总有一天要把那厮裤裆里的多余玩意,剁下来泡酒喝。”
换成别的地方,一个女子说这种话,好像是那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亏本路数。
但是倒姜宗不一样,立即就有人跟着砸钱,喝彩叫好,那女子又砸了颗小暑钱,笑问一句,崩了真君,你跟老娘玩空城计呢?
姜尚真赶紧撤掉镜花水月,默默念叨我不慌。
被裴宗师亲自教了拳,那天走了足足两个时辰的六步走桩,如今八人练拳更加勤勉,再与那位岑师傅学拳,就带了几分敬畏。
落魄山后山那边,住着一双上柱国曹氏子弟,少年曹荫和少女曹鸯,一个字凤生,一个小名梧桐。曹荫是一位观海境瓶颈剑修,曹鸯刚刚跻身五境。他们今天是来跳鱼山这边看几个朋友的,曹荫与一双同胞姐妹和一对兄妹,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一双同胞姐妹,丁窈修行,丁窕学武。而武善弋、武笼都兄妹,都学武。而丁、武两家,与曹氏都是姻亲,当然是一种高攀了。豪门世族通婚联姻,实属正常,大骊京城的意迟巷和篪儿街,始终保持一个默契,就是两个上柱国姓氏之间,几乎没有婚嫁,偶有例外,也都不敢大张旗鼓,恨不得跳过所有繁缛礼节,直接丢入洞房算了。
曹荫并不担心落魄山会有什么看法,这种礼数上的人情往来,如果故意忽略不见,反而才是不近人情。何况他很清楚,落魄山风气如何,尤其是陈山主的胸襟气度,早就让曹氏少年佩服得无以复加,曹氏祖训有一句“心诚色温,气和辞婉”,不就是说陈山主的?
郑师傅大概是个常年不洗脚的,教拳之余,就坐在板凳上脱了布鞋,在那边抠脚。
因为确定郑师傅是个肚里有货的真正高人,所以还是有几个少年愿意蹲在一旁问些拳法问题,一个个只觉得学拳不易。
郑大风随口解答了几个问题,突然朝一个名叫武善戈的少年递过手去,“闻一闻,是酸辣味的?还是酱香的?”
那武善戈连滚带爬跑远,结果背后郑师傅来了一句,小贼往哪里跑,看镖!
曹荫在这边,与十分相熟的郑先生聊了一会儿,再与武善戈他们几个叙旧几句,就带着曹鸯去别处。
郑大风对身边一个沉默少年笑道:“拳是自家拳,休争三寸气,白了少年头。”
陈灵均得知白玄回到了落魄山,一边去拜剑台找白玄,一边暗中通知裴钱。
落魄山,论资排辈没输过谁。若论铁骨铮铮,义薄云天,青衣小童更是舍我其谁。
要说赤胆忠心……那个喜欢一口一个隐官老祖的白发童子,也有几把刷子。至于白玄,到底年纪小,还是差了点火候。
莲藕福地的武学天下第一人,钟倩钟大宗师,跟那位米裕米大剑仙,可谓一见如故。大概算是英雄惜英雄吧。
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吃饭的点到了,他们就去老厨子那边,钟倩挑三拣四几句,再约好下顿饭炒哪几个菜,今儿宵夜喝什么酒。
这天暮色里,集灵峰主道台阶上,米裕和姜尚真分别抓住小米粒的一只小手,他们再帮她拿着金扁担和绿竹杖,小米粒咧嘴簸箕大,哈哈笑着,飞喽飞喽。一起往山顶晃去。
山顶那边,有在此赏景的羽化山道士忍不住询问,可是米剑仙?
又有斗然派道士开口询问,敢问是玉圭宗的姜老宗主?
米裕懒得回话。被自家人骂一句米剑仙,米裕可以无所谓。
姜尚真笑着点头。米剑仙是青萍剑宗的,我可是落魄山的首席供奉,在外人这边,可不能差了礼数。
小米粒赶紧让周首席和余米把自己放下,一板一眼,与那些仙长们打了个有模有样的道门稽首。
那几位道士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黑衣小姑娘。等到她如此行礼,道士们几乎都还礼了,只有一个面容冷峻的少年,没动静。
米裕瞥了眼那少年,姜尚真笑了笑,他们都没说什么。
小米粒哪里顾得上这些个细节,她忙着开心嘞。
除了暂作道场的扶摇麓,在集灵峰那栋竹楼之外,其实陈平安是有一座私人宅子的,只不过他从来不住,平时不管是读书还是睡觉,仍然选在竹楼一楼。
今天这栋宅子却有点热闹,因为山主老爷说要在这边待客,于是暖树下厨忙碌,准备食材,灶台上摆满了各种菜碟、佐料,小米粒捧着一只竹制吹火筒,坐在小板凳上,晃晃脑袋咧咧嘴,先熟悉熟悉,演练演练,她已经就位,随时可以开工!
作为半个东道主的青衣小童,时不时就去神道山路那边瞄几眼,既担心那位御江水神兄弟路上耽搁了,更害怕还在竹楼一楼读书的山主老爷,庶务繁重,临时反悔,说不来就不来了。
御江水神虞阚受宠若惊,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毕竟是要“水神上山”,而且那座山头,还叫落魄山。
只因为昨天陈灵均寄了一封信到青简水府,说是要请他上山喝酒,约定了个时辰,却没说具体缘由。
今天虞阚一大早换了好几身衣衫,仙家法袍,水神官服,文士装束,只是如何都不满意。
哪怕是奉旨入宫,觐见黄庭国皇帝陛下,虞阚都远远没有这么紧张。
御江是黄庭国仅次于寒食江的主要水脉之一,身为青简府主的虞阚,在大骊王朝礼部编订的金玉谱牒上边,神位是从五品。
白鹄江因为新近兼并了上游的铁券河,那位被誉为美人蕉的水神娘娘萧鸾如今也是从五品,不过比起御江,还是差了点底蕴。
他们这几尊有资格开府的水神,是与黄庭国五岳山君品秩相当的,以前去黄庭国皇宫,说是觐见,其实也就跟串门差不多,毕竟别说是坐龙椅的皇帝,就是已经躺去皇陵的那些皇帝的老子、爷爷,他们这些山水神祇,已经见了不知几个。什么鲜血淋漓的朝廷掌故,见不得光的宫闱秘闻,虞阚、萧鸾他们没见过没听过?
虞阚离开水府,运转本命水法神通,只见江水浪头汹汹滚动,名副其实的如有神助,水推水浪叠浪,有雷霆声势,浪头轰轰然如雪花四溅,到了御江边界,升起一团碧绿水气,虞阚隐匿身形其中,驾雾远游,临近西边大山,便照规矩按下云头,现出身形,因为腰悬一块大骊刑部颁发的太平无事牌,虞阚得以免去诸多过关手续。
战战兢兢到了龙泉郡地界,老老实实在落魄山门口那边与一位看门道士报备。
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蓦然蹦出个白发童子,自称是身份清贵的编谱官,在旁记录某年某月某日某人造访落魄山。
虞阚赶忙自报水府名号,那白发童子一一记录在册,却是简明扼要,没有过多盘问,老气横秋说了句,陈灵均已经跟我还有仙尉道长都打过招呼了,准你上山。虞阚硬着头皮,再与这位编谱官和那头别木簪、道袍装束的看门人告罪一声,一抖袖,从里边摔出一块精雕细琢的袖珍“点将台”模型,飘然坠地之际,从那翡翠点将台掠出两道纤细虹光,顷刻间现出两尊魁梧雄壮的披甲武将,与寻常男子身量无异,他们来到府主虞阚身后站定,或按刀柄,或捧长剑,各自屏气凝神。
这一手水神沙场点兵的好戏,看得白发童子一愣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又多出俩高手!
白发童子就要重新掏出纸笔册子,虞阚连忙解释道:“这位仙长,他们不与小神一起登山,只在山脚候着,不敢劳烦仙长耗费笔墨。”
虾兵蟹将龟丞相,女鬼水仙俏宫娥,几乎是宝瓶洲水府官吏标配。
青简府主虞阚左手边那位统兵大将,黄甲,领八百阳澄蟹黄袍兵。右手边那位洪胄,统率两千冒称盱眙兵的“精锐”士卒。
所谓精锐,就是劝酒贼精,喝酒也锐气,势不可挡,总之酒桌上都是一把好手。
黄甲与洪胄,一个仰慕陈剑仙观礼正阳山的豪杰壮举,倍感解气,一个敬佩陈山主的墙里开花墙外香,当上了剑气长城的隐官。
他们都是做梦都想见一见那陈平安的,所以一听说虞府主要做客落魄山,两位沙场、酒桌都不怂的御江武将,一起找到虞阚,二话不说,拜金山倒玉柱,跪在地上,求着府主开恩,带他们一起走趟落魄山,虞阚哪敢随口答应此事,两位爱将便开始历数自己为御江立过哪些功、流过多少血,说到情深处,洪胄更是满脸悲壮神色,脱了一身铠甲,撕了衣物,露出一身颤颤肥肉,好不容易找到那几道伤疤……
当时伏地不起的黄甲抬头瞥了眼同僚,赶忙低头,忍着不笑出声。
约莫洪胄也觉得不太像话,悻悻然,扯了扯身上几片破布,略微遮掩一番。
虞阚到底是讲义气的,一咬牙,就用了个取巧法子,用上了那座镇府之宝的点将台,带着他们“偷渡”来此。
反正只是将这两位心腹爱将放在山脚,看看山门牌坊,看看那落魄山的巍峨通天,如此这般,过过眼瘾即可。
何况他们自己也心里有数,陪着虞府君一同上山喝酒?那是万万不敢奢望的。
青衣小童一路飞奔下山,欢天喜地,今儿算是脸上有光了,再去御江水府讨几碗酒喝,再不心虚。
纵身一跃,跳过山门牌坊,一下子就撞见了那位御江水神兄弟、还有经常跟自己一起坐桌子底下喝酒的那俩傻帽,陈灵均噼里啪啦就是一大通,跟点着了爆竹似的,“老虞,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还有小半个时辰呢。”
“黄大,还是老样子,可以可以,威武雄壮啊,拳头站人,胳膊跑马,这身腱子肉,羡慕哇,洪二,满脸红光的,那几位小嫂子舍得放过你,终于把肾给养好啦?你们不仗义,不把烧黄纸斩鸡头拜把子的兄弟当亲兄弟哇,水府离我家落魄山,统共才几步路?我这些年,修道勤勉,确实是忙了些,可我没工夫去看你们,是你们哥俩不来看我的理由?嗯?啊?!”
毕竟是在落魄山的山脚,虞阚还得收着一点,轻声道:“灵均,黄甲和洪胄今儿不上山,就在这山门口这边等着,决不让你为难就是了。”
那两位水府将军确是豪爽人,也不矫情,各自伸出一只钵大手掌,与那青衣小童好像打暗号,手腕拧转,拍来打去一番,再二话不说,一人抓起青衣小童的一侧肩膀,就往桌子那边拽,既然离着府主上山喝酒,还有一会儿功夫,那就多叙叙旧。
陈灵均高高抬臂一招手,立马就有仙尉道长神色殷勤,端来茶水。这就叫默契,排场!
道士仙尉忍住笑。就这点事情,景清你昨儿还需要拉着自己练习好几遍?贫道察言观色的功夫,其实很有一手。
黑衣小姑娘一路埋头撒腿飞奔,双腿车轱辘似的,火速下山,前来与景清禀报一份紧要情报。
陈灵均眨了眨眼睛,小米粒使劲点头,千真万确,好人山主亲口说的,如果自己谎报军情,今晚酸菜鱼!
陈灵均这才与虞阚他们几个笑道:“哥几个,一起上山喝酒!”
虞阚满脸不敢相信,洪胄和黄甲俩糙汉,面面相觑。
他们三个跟着陈灵均来到一座宅子,便瞧见一袭青衫长褂,中年男子神色温和,双手笼袖,站在一栋宅子的门口。
虞阚几个都不知道怎么进的宅子。
陈灵均欲言又止,山主老爷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
都落座后,陈平安亲自煮茶待客,笑道:“酒菜还得再等会儿,我们先喝茶。”
虞阚脸部僵硬,木然点头说好的好的,两位水府大将更是身体紧绷,声若蚊蝇。
陈平安笑道:“很早之前就听陈灵均说过,虞府君的梦想是左手一只养剑葫,右手一只养剑葫。”
落魄山,其实有两个山外的大名人,除了正阳山那位奇才兄夏侯瓒,再就是黄庭国御江水神虞阚。
上次北岳地界山水神灵考评,作为主考官的山君魏檗,将御江青简水府的丙上改成了乙下,虽说只是升了一个台阶,就让整座如丧考妣的水府欢天喜地。
麾下爱将们溜须拍马不停,都说这就叫朝中有人好做官,咱们虞府主,上边有人!
还不止一位!
虞阚却是有苦自知,魏山君,如今该喊魏神君了,曾经亲自敲打过自己了,没什么疾言厉色,确实是根本没必要的,只不过虞阚混了多少年的山水官场了,岂会听不出某些言外之意。所以此次上山,虞府主可谓是如履薄冰,他甚至做好了被陈剑仙当面申饬的最坏打算。
陈平安给他们递过去一杯茶,小米粒便立即跟上瓜子。
陈平安笑问道:“虞府主你们对大骊朝廷山水神灵察计一事,有没有想法?今天就是拉家常,我家乡这边有句俗语,有个好邻居,等于白捡一块金。虞府主和洪将军、黄将军,都不用紧张。”
虞阚双手接过茶杯,小心翼翼看了眼陈山主,眼角余光发现青衣小童朝自己使劲点头,约莫是鼓励自己大胆开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虞阚颤声道:“十年一评,实在是压力太大了。如果改成甲子一评,就可以稍微喘口气。而且短短十年岁月,对于山水神灵而言,实在是太过短暂了,哪怕取个折中的法子,三十年一评也好……”
陈平安点头道:“有道理的。”
两位水府将军神色剧变,几乎同时伸出脚,在桌子底下踹了踹自家府主。
那可是宗主国大骊王朝,那位崔国师亲自订下的规矩!
即便崔国师算是陈剑仙的师兄……那府主你就更不该如此说了。
陈平安微笑道:“那就改为三十年一评好了。一国山水神灵,可能都得谢谢虞府主。”
虞阚几个,已经彻底傻眼了。
我们当然知道陈剑仙你老人家,剑术通神,底蕴深厚,背景通天……可是这种涉及大骊王朝根本国策的天大的事情,别说是北岳魏神君说了不算,恐怕就连大骊宋氏的那位皇帝陛下,都要反复权衡再权衡,再经过多次御书房议事,才能下定论啊。
陈平安笑道:“不聊这些,”
喝过茶,吃过一顿饭,其实都没怎么喝酒就是了,虞阚他们别说劝酒,说句实话,主动敬酒个两次,都是不合适的。
不过到底是几杯酒下肚,他们终于不那么拘束得好像如坐针毡了,而且陈剑仙确实是没架子,而且不是那种故作平易近人的姿态,虞阚他们只是怕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陈剑仙,他们又不是傻子,难道真如陈灵均所说,他们落魄山,只要坐在桌上,就没有境界?
陈平安站起身,笑着将他们送到门口,说有机会就去青简水府喝顿大酒,下次一定喝到尽兴。
暖树和小米粒收拾碗筷,青衣小童一路送到山门,再御风返回,山主老爷还在厨房那边帮忙收拾碗筷呢。
陈平安笑道:“交了几个不错的朋友。”
忙碌的暖树笑着抿起嘴。
小米粒说好人山主你忙去,有我给暖树姐姐搭把手,呵,纤尘不染!
跟着山主老爷走出宅子,青衣小童歉意道:“老爷,觉得烦,对吧?”
陈平安轻声笑道:“如果这点事都觉得烦,还怎么当山主,当甩手掌柜好了么。再说了,我就算再忙,不得给你撑撑场子?”
陈灵均嘿嘿笑着。
陈平安站在门口,微笑道:“事事逼近,千头万绪,如兵临城下,老子必须以一敌万。”
“啊?”
“不可全在此功夫,却不可无此功夫。居山炼气问道,处世事上磨心,都是缺一不可的修行。”
“哦。”
一板栗敲得青衣小童直接双手抱头。
陈平安气笑道:“把小米粒喊过来,你去厨房帮忙。”
陈灵均摔着两只袖子,大摇大摆返回灶房那边。
小米粒跑出来,一脸迷糊。
陈平安笑道:“走,咱们一起待客,再不见面碰个头,就真说不过去了。”
小米粒想了想,就要摘下那只心爱的棉布挎包,免得让人觉得幼稚,连累好人山主一起丢人现眼。
不曾想陈平安蹲下身,拍了拍脖子。
小米粒挠挠脸,抱住好人山主的脖子。陈平安站起身,走向那几处相邻的雅静宅子。
骑在陈平安脖子上,小米粒小声说道:“到了门口,就把我放下来,好人山主再敲门。”
陈平安微笑道:“于道友都不觉得有此必要。”
“哇,这话说得霸气啊。”
“那必须的,老江湖了。”
家在落魄山的哑巴湖大水怪,双手叠放在陈好人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