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愿意这样活着?我绝对不要这样活着,与其这么一辈子过下去,还不如拼命一搏。”
唐凤华则一字一字,慷慨激昂地说,“人生在世,不能大胜,也得大败。大胜最佳,大败也不错,最怕的是籍籍无名,参与不了这个江湖,只能旁观他人的精彩,自己却活的无味。现在往回去看,我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那我还不如去死来得好,起码这几年我也享受过,我也杀过人,我也有过得意时,我的未来更充满期待,我的每一天都快乐无比——我虽只活了不到二十岁,但绝对比村里那些五六十岁的人更加了解怎样活!”
唐凤华这一番话,发自内心,油然而生,绝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心之言。他认为这是世上最毋庸置疑的真理,没有谁能够质疑这其中的东西。
他抬头一看,脸上带着几分倨傲和挑衅,即使输了他也要阐述自己的理念,要让宁宣知道自己毫不后悔。
哼哼,如果能让宁宣从自己这里获得不了任何胜利的快感,只能够获得挫败感那就最好了!
但结果却令他失望了。
唐凤华并没有从宁宣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气愤或是不爽,甚至连讥讽和轻蔑都没有。宁宣的眉毛微皱,嘴唇抿住,眼神复杂,流露了一个唐凤华很陌生的表情。
唐凤华用了好一会儿,才从脑子里想到了这个表情比较合适的描述:怜悯。
就好像看着一个连自己失败在哪里都不自知的愚昧者的怜悯。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唐凤华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种愤怒,他本想要让宁宣气急败坏,可现在自己反而有些无能狂怒了,“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嗯?”
“我觉得你很可怜,你背后的谋圣也很可怜。”宁宣静静地说,“你说的道理听来没错,但却建立在了一个错误的世界上。为什么任何人生来就有不公,为什么你天生就要种地而真唐凤华天生就是贵族少爷,又为什么种地是自古无法缺少却又没有人愿意去做的事情……这些疑问你有些是思考到了,有些却没有思考到,但不管如何,最悲哀的是,你没有任何改变它的方式。因为你太弱了,弱小就会被这个强大而错误的世界按在地上践踏,直到你跪下来向它磕头,依附于它,屈从于它,最后你找到了一个好的顺从它的方式,你将其称之为‘真理’——可只有让世界为之屈服的‘真理’,哪有对着世界跪拜的‘真理’?”
“……我弱小!?”唐凤华心头的火更盛了,他冷笑起来,“你若没有这柄剑,又能比我好多少呢?你即使有了这柄剑,又能嚣张多久呢?你要不了多久,就要和我一起下地狱了,到时候你还能可怜我吗?”
“我不是在贬低你,你很弱小,我也很弱小,你我在这个世界面前都只不过是虫豸而已,这点我很清楚。我能够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这里,靠的不是我自己,而是别人的力量——更准确的来说,是幸运。”
宁宣很承认自己的胜利得来侥幸,“换言之,我是幸运一些的你,你是不幸一些的我,我们是否很相似呢?”
唐凤华张了张嘴,可明明心中一肚子火,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宁宣已经要将他心中的话说完了,“……”
他曾经认为宁宣和自己是一样的,可现在宁宣说了类似的话,他却觉得两句话的意思不大相同。
唐凤华认为的相似,是自己作为一个农人在反抗唐家,宁宣作为一个杀手也在反抗宁家。
可宁宣所说的“相似”,好像是在一个更加广阔、更加宏大的领域内的。
“所以我既在可怜你,也在可怜我自己。如果我没有武劫在手,我将会多么凄惨呢,我所坚信的东西将会变得多么一文不值呢?”宁宣皱着眉抬起头,然后叹了口气,“那简直是让我现在想起来也不寒而栗的未来。因为我无比地相信,我所践行的道路比你更加正确一万倍不止,这条路如果消失了、断裂了,我所感受到的也是比死更让人难受一万倍的悲哀。看来我真的没办法再这么半吊子地活着了,那只能活成你这样子。”
他再看向唐凤华,无比认真地说,“所以我可怜你,但绝对要杀你,你明白吗?”
“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傻了。”唐凤华眯着眼睛说,“我只知道,你杀了我之后,就会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他’迟早会来取回杀生剑的,到那时候你剑中的神魂再厉害,也保不住你。”
宁宣说,“那我就杀了他。”
他又说,“谁挡了我的路,我就杀了谁。”
他再说,“我现在杀不了,就一定要变强,然后再去杀他。”
他最后说,“我现在说得够不够明白,够不够清楚,够不够好懂。”
唐凤华笑了,“我明白了。”
他大吼一声,“你杀了我啊!”
宁宣手一动,剑起剑落,一道光影从唐凤华的眼前闪烁。
刺啦,杀生剑从唐凤华的前胸穿入后背,剑身上的骷髅头浮现出来,无比诡异。
唐凤华定住不动,面无表情,肌肤、血肉却全在产生某种诡异的变化,其中的营养和精气也都汇聚到了心脏的位置,整个人像是一只被蜘蛛捕获在蛛网上的小虫,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能力。
过不多时了,他全身枯萎,如一具包着皮的骸骨。
宁宣以剑挑起尸体,抬手一送,唐凤华的尸体立刻砸入人群,在周围士卒之间,激荡出无穷的惊诧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