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望之咬牙不语,只是又侧了些身子,去够那马球。
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啪!”顾望之猛然挥动球伏,竟一记漂亮的一球入网。
场上顿时嘈杂起来,拊掌之声不绝于耳。
随着哨声结束,赛事戛然而止,虽还是输了,顾望之却觉得有种许久未曾有过的酣畅淋漓之感,似乎将近日积攒的压力都释放出来了。
“阿望!你没事吧?”沈景轩在看台上几乎是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飞了出来,天知道谁给她的胆子明明不会打马球还要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你又不擅打马球,这般拼命做什么?”
“无妨,”顾望之抬首拭去额间的汗,灿而笑道:“不过阿轩,我似乎有些明白马球的乐趣在何处了。”
“再知道乐趣也不是你这般打法。”一清冷的女声中带几分不可遏制的怒气。
顾云蔓眉眼间神色是又担心又气恼,反复检查了顾望之一番,见她确实不曾伤着何处,这才道:“你当真是要吓死阿姊,竞只道干些逞能的蠢笨事。下个月要行弱冠之礼了,行事还是这般不知轻重。”
一旁的杨悦榕怯怯道:“蔓姐姐,不关顾郎君的事,是我硬要拉着他上场,这才……这才……”
顾云蔓打量了面前的少女一番,这才想起来,原是英国公家的幼女,似是对阿望颇有好感,想来相邀也是想要同阿望多加亲近。
“萧娘子也来了,”还不等顾云蔓说话,便见苏柠玥上前道,“我早前便听闻萧家大郎最擅马,怎得今儿个不见他同大娘子一起?”
顾云蔓听及萧崇清,脸色微变,却又很快反应过来,整理好神色道:“回郡主的话,官人今日身子不大爽利,便不曾一同赴邀。”
“原是如此,你们姐弟二人许久未见,我便不打扰你们叙旧了,”苏柠玥微微一笑,又转头对杨悦榕冷笑道,“杨姑娘,不如我们去别处谈谈,可好?”
见旁人都走开了,顾望之这才寻了个偏僻处,对顾云蔓问道:“方才提及大哥哥阿秭神色有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顾云蔓默了良久,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却仍忍不住红了眼眶道:“前些日子,母亲替我寻了大夫问诊。大夫说,我身子寒气太重,又素来病弱,恐怕日后……不能生育。”
顾云蔓打小便身子虚弱,平日里总是手脚冰凉,今日夜里醒来又常觉腹部疼痛,这才请了医师来瞧,谁知竟真有了这般毛病。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萧家是要袭爵的,万容不得一个无法生育的主母。
“怎……怎么会如此……”顾望之一怔,只觉得喉咙干涩,有些说不出话来,“兴许是那大夫误诊了也未可知,我们再多寻几个大夫看看,实在不行便去寻母亲,母亲她定有法子的。”
“京都中的名医我几乎是瞧遍了的,”顾云蔓哭着摇了摇头,“萧顾两家是沾着亲缘的,若因此事休妻怕坏了两家的和睦。父亲同母亲思来想去,便只得了一个法子。叫顾云薇诞下子嗣后再过继给我,便当作嫡子养在身边,这样算来也算是萧顾两家的血脉,倒也对得起顾家。”
“对得起顾家,对得起顾家……”顾望之喃喃了两遍,忽而有些遏制不住情绪,激动道:“可这样做便对得起你吗?”
“阿望,我没办法了,阿望……”顾云蔓掩面泣道,“是我不能生育,我怪不得旁人,我只能怪我自个儿没用。如今,如今这已然是最好的法子了……”
“阿姊,”顾望之只觉得眼眶酸涩,胀的厉害,“女子本不是生育的工具,你不必因此自责啊。”
她的两位阿姊,都是这世上第一等好的女子。顾云蕙娴雅高华,晓礼仪,懂马术,打起马球来便是全京都的男子也不遑多让;顾云蔓清绝娉婷,擅诗书,通乐理,便是参加科举也定能取得三甲进士。
可偏偏这样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女,如今却被拘囿于高墙深宅之中,一个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却被迫怀有身孕终日郁郁;一个虽嫁给了自己所爱之人,可却因不能生育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卧于她人之塌。
难道女子的一生就合该如此吗,便只能为方寸之地所困,只能是相夫教子,了了一生?
“我虽于朝堂之上,终日战战兢兢,看风云诡谲,可我尚能为我无法窥视的未来博上一博。阿姊囿于内院,便只能看见一眼到头的人生,想要挣脱其中,远比望之艰难百倍。”顾望之哽咽道,可女子的命运本不该如此的,她不甘心。
“阿姊命该如此,我只盼你能走的更高,更远,改变自己的命运。”顾云蔓缓缓伸手抱住顾望之,她在内宅中磨尽意气,可看向顾望之的眼眸中似乎还有曾经的火光,她说:“阿望,走下去,让阿姊看到希望,看到身为女子,你究竟能代替我,代替我们,走的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