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忠和徐荣之所以要先住在这里一段时间,是要先洗白。
毕竟他们是西凉军,西凉军曾经做过不少残暴的事情,而且现在还在为祸关中,在关东各路诸侯当中名声相当臭,刘备也很厌恶。
所以要想让他们顺利加入青州集团,就得将过去的经历洗刷干净,重新打造一个人设。
比如因李傕郭汜等人为祸关中,而被迫迁移至青州的世家大族隐士。
这样的人在青州倒是不少,像曹操的老爹曹嵩,现在就居住在青州的北海国避祸,还有张昭家族,也因受到陶谦的迫害而居住在安稳的青州。
陈暮进去的时候,看到老头在院子里屋檐下纳凉,左右看不到徐荣,想来是进山打猎去了,没有带兵的时候,也就这点娱乐方式。
“诚汉先生。”
陈暮走过去,微微拱手,笑着说道:“青州此地,尚住得惯否?”
阎忠操着关中口音说道:“美滴很,山好水好,女子也蛮,额很稀罕。”
陈暮一脸黑线道:“先生,这里就咱们两人,不用装了。”
“哈哈哈哈。”
阎忠哈哈大笑,从陈暮送的躺椅上站起来,转身进屋。
两个人进入屋内,找了席子坐下。
二人互相对视,皆从眼中能看到对方的笑意。
对于阎忠来说,能够带着一家老小从关中这个养蛊持里跑出来,已经相当不错了。
更何况现在青州上升势头正猛,未来可期,以后说不准还能回去。
“说说吧,什么事?”
阎忠也不跟陈暮废话,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出山的时候,好歹也得过个一年半载,等阎忠和徐荣死在乱军之中的消息传出来,他才好方便行动。
所以今天陈暮忽然到访,估计也是有其它事情要商量。
陈暮说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先生,我有个疑惑想向先生讨教。”
“嗯。”
阎忠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讲。
陈暮便说道:“曹操攻打徐州,以我对他的了解,此人势必会想趁着河北局势僵持阶段,尽快把徐州拿下,此人做事说好听点叫不拘小节,说难听点就是不择手段。陶谦人老已无锐气,稍微一吓,就有可能吓破胆子。所以我猜测曹操很有可能会选择极为残暴的方式恫吓陶谦。”
“什么方式?”
阎忠问。
陈暮从嘴中缓缓吐出两个字道:“屠城。”
与沮授荀彧不同,阎忠仅仅只是稍稍皱了下眉头,就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在西凉羌人与汉人之间的矛盾比之屠城的血腥程度也不差,数百万羌族,大小部落能达到上千个。不管是汉人与羌人,还是羌人内斗,动则屠戮整个部落鸡犬不留的事情太多,阎忠都已经习以为常,屡见不鲜了。
“你的疑问是什么?”
阎忠并没有像沮授荀彧那样质疑这件还未发生的事情,而是直接问陈暮的疑问。
陈暮苦笑道:“曹操若是在徐州屠城,对于我青州来说,便是件好事。因为我们就有借口介入此战,让朝廷下诏书责怪曹操,甚至以此联合孙坚,一起将曹操的兖州吞并。但,屠城嘛,你也知道,我怕大哥.......”
“这件事情对青州是件好事?”
“嗯,符合我们的利益。”
“呵呵。”
阎忠忽然笑了起来:“子归啊,若是你以前会怎么做?”
陈暮毫不犹豫地道:“静观其变。”
“那现在呢?”
“这也是我如今充满矛盾的地方。”
陈暮摇摇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头野兽,我曾经释放过董卓心中的野兽,让他变得无比嗜血,害死过无数的人。而今日,我似乎也在引导曹操,在释放他心中的野兽。”
“此事跟你有关?”
阎忠问。
陈暮眼神迷离道:“说有关也有关吧。如果不是不想跟袁绍鱼死网破,至少曹操现在应该没那个胆子立即攻打徐州。”
“那就是跟你无关了。”
阎忠笑呵呵地道:“你从未向对待董卓一样对待曹操,他若是屠城,又与你何干?此事,你不必介怀,按你自己想的去做便是。”
“可是我又觉得,徐州应当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若是徐州遭到屠戮过重,恐将来治理会很麻烦。”
“子归,有时候你想问题想得太远了,还没到手的事情,又何谈治理。我其实不太明白,一件还未发生的事情,为何能打乱了你的心呢?”
“.......”
陈暮没有说话,他在这一刻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有时候脑袋里,也会一片空白。
阎忠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笑着摇摇头:“如果是以前的你,肯定不会在意那些百姓的生死。徐州之民,与你何干?但现在你能这样,是因为你变了。”
“我变了吗?”
陈暮问。
“变了。”
阎忠很认真地点点头:“你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你在乎你大哥的感受。你觉得你以前,会在乎吗?”
“也许......会吧。”
“不,你不会。”
阎忠没有给他留任何面子,拆穿道:“如果会的话,你当初就不会那般利用董卓了。”
陈暮无言以对。
因为阎忠说的是事实,如果真的在乎刘备,其实就不会让董卓入洛阳,就不会让刘协刘辩纷纷被废。
毕竟当初跟着汉孝康帝刘宏的刘备,乃至当初的曹操,孙坚这些人,皆为大汉忠臣,心里也只有匡扶汉室,只要董卓不入洛阳,那么他们很有可能成为刘辩刘协的好臣子。
而陈暮的所作所为,却是在将东汉江山推向深渊,不仅跟刘备当初的夙愿相左,其实也是在跟当初曹操的那份赤胆忠心相违背。
假如有一天曹操真的屠城了,那么今天的陈暮,也该承担一份责任。因为他没有力挽狂澜,没有扶大厦之将倾,让这世道变得更乱,才激起了各路诸侯的野心。
“我想,你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只不过是希望找个人倾诉一下而已。”
阎忠最后指着陈暮的心说道:“这个答案,就在你心里。如果你觉得青州的利益至上,那么你就该放任曹操。如果你觉得你更在乎刘玄德,那么你就不应该让一件会导致刘玄德伤心痛苦的事情发生。”
“有些事情,并不是皆要看重利益。子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所不为方有可为”,唯有真正明白你想要什么,你才会懂得你可以做到哪些事情。”
知其不可为而偏为之者吗?
陈暮的眼眸之中,闪烁过一丝迷茫。脑海中浮现的,并不是什么天地大道,也不是什么振聋发聩的呐喊。
而是刘备那爽朗的笑容,二哥桃园舞刀,三哥纵马高歌的场景。
正因为这些年来,三位兄长无时无刻都在乎着自己,牵挂着自己,保护着自己,他才在潜移默化中逐渐改变啊。
人心不是石头,相处十年,早已经亲如兄弟。
哪怕当初自己做错过事情,也曾欺瞒过刘备,可做大哥的,又何曾骂过自己半句,还不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
便是如此,才让他有了今日的改变。
答案。
其实早在他心里。
只是一直以来,陈暮都不愿意去面对而已。
现在。
也是该做个选择的时候。
“我明白了。”
过了许久,陈暮才点点头,闭上了眼睛:“这次,我将亲自领军去徐州,名为与曹操共击陶谦,实则护全徐州百姓。”
阎忠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情感波动,他也是个毒士,向来不在意百姓的生死。
但在这一刻,他选择的是为陈暮推一把,在善与恶的灵魂拷问之间,间接地帮陈暮选择了善。
不为别的。
仅仅只是为了若将来天下平定,希望站在自己头上的,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仅此而已。
毕竟到了那个地步,谁又能说得清楚,为了自己的权力,不会有什么清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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