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懿衣袖都被风鼓起来了,皎月伸出手替她遮风,碧罗却仿若无意似,任由风阵阵扑过来,看着天际未散朝霞,淡淡道:“那些翡翠玛瑙,绫罗绸缎,都是身外之物,我为它们费这些心思做什么?”
淑懿笑道:“妹妹淡泊名利,固然可敬,可那些东西都是皇上赐给妹妹,也是陛下一番心意,妹妹难道不该爱惜么?”
碧罗杏目一垂,丝毫不为所动,言语中透出几许不屑,道:“皇上不是对嫔妾有心意,而是喜欢嫔妾美色,嫔妾空把青春年华,付与这红墙碧瓦围成牢笼,皇上不过是拿出些金银珍宝来补偿嫔妾罢了!”
淑懿心思一沉,好心劝道:“妹妹真有几分世外仙姝品格,不过姐姐劝你一句,你既做了嫔妃,就该知道嫔妃本分,方才那些大不敬话,往后再不要说了!”
碧罗忽而展颜笑了,勾起红唇却殊无半分笑意,只有说不清凄恻与悲苦,“娘娘不必为嫔臣操心,不敬话嫔妾也对皇上说过了,嫔妾告诉皇上,男人不是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吗?正室嫡妻都如衣服了,何况是妾?可惜还有女子心甘情愿地以夫为天,说到底,夫妻也是同命鸟,还不如父母兄弟来得可靠!”
她话静水流深地说出来,不打半点磕绊,可早把皎月惊得与淑懿面面相觑,淑懿心道,怪不得皇帝对她假以辞色,顺治厌后宫嫔妃把他当作获取功名利禄筹码,恪贵人话虽然不敬,却自有一番“天然去雕饰”鲜劲儿,如果她能拿出些痴心真情来,只怕顺治会对她用心,可瞧她这目下无尘神气,恐怕也难!
淑懿低眉浅浅一笑,道:“是本宫多操心了!妹妹这般超凡出尘人,难怪深得皇上喜爱!只不知妹妹里籍何处?父母家人还吗?”
适才碧罗提及只有父母兄弟来得可靠,料想她或许是思念家中亲人,才作此感叹,又想起小福子说,皇后正命人打听她底细,其中也必有缘故,所以淑懿才问她家人哪儿。
碧罗眼圈一红,喉头间难免哽咽,只别过脸去,听着阔而绿叶子间藏着杜鹃黄鹂,啾啾叫得甚是欢,戚然道:“嫔妾原是吏部侍郎石大人买来乐伎,那年因为升平署缺人,朝中便多有官员将家中乐伎送进宫来,家父母……”她眸色一沉,才刚因为伤感而略显沙哑声音,顿时如枝间黄鹂般清脆悦耳,“我进石府时候年纪尚幼,也不记得生身父母了。”
淑懿觉出她话中有异,也不再追问,只敷衍她道:“本宫父母也宫外,平日难得相见,但本宫相信无论咫尺天涯,父母与子女之间,总是心心相通。”
碧罗目光灼灼,仿佛精神一震似,抖擞道:“娘娘说得不错!嫔妾只会些拨弦弹曲儿微末功夫,若娘娘不弃,可愿听嫔妾弹上一曲?”
淑懿左右无事,她既愿献艺,淑懿自然也不能拂了她意,当下便笑道:“那敢情好,本宫求之不得呢!”
碧罗随即招呼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淑懿方才就看见她们远远跟碧罗身后,却不想是抬着一张琴。
碧罗笑道:“金银财宝固然是身外之物,这琴却是我寂寞烦恼时知音,因怕他们搬东西时弄坏了,所以带着来御花园了!”
淑懿笑笑不语,只见一架雕刻精致琴,摆了上来,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碧罗抚弄着琴身上牵丝攀藤花纹,拔了两下弦,音色圆润纯净,十指纤纤抚上琴弦,低眉信手,弹了起来。
淑懿也略通些音律,只不及她弹得这样好。暮春御园里,琴音如采莲女子歌喉郁郁青青,澹澹水波中一支芰荷夕阳下摇落清影,突然,冰弦一涩,一夜秋风忽至,满池蓼花菱叶覆上无边离愁,重露寒霜压弯了红藕纤瘦绿梗,青萍散去,如天际失群倦飞沙鸥盘旋不去,捣衣砧上阵阵凄楚拂之还来,弦音渐渐低下去,如落红飘零于深潭,淹没不闻,心却犹自浸缠绵悱恻中,如月光照花树之端,清冷如霰……
淑懿正听得入神,忽然遥遥传来一个声音,“小主……小主……”正欲分辨这声音是不是叫自己,曲子戛然而止,碧罗没好气地嘟哝一句,“真是扫兴,想好好弹个琴也不成!”
淑懿极目望去,只见一个穿木兰青缎裳宫装女子,气吁吁地向碧罗跑过来。她脸皮紫胀,鼓着腮帮子,显是与人呕了气,走到碧罗跟前要回话时,看见淑懿这里站着,忙行礼如仪,给淑懿请安,却又现出些欲言又止神气。
淑懿一看见她,先倒惊住了。</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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