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发生过的一切连同那些凌乱的梦境,终于远离她的生活。
直到边境告急的消息传来。
“听说了吗?这回陆公子也要随军出征。陆家的儿郎十六七岁都要上战场,可真不容易,瞧那陆公子蛮瘦弱的,也不知抡不抡得起刀剑。”张姑娘边吃点心,边把听来的消息说给明筝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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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
这时候的陆筠在京城各家公子之中,格外没有存在感。
他不常出现在公共场合,即便出现,也很少说话,顶着一张冷脸,不像梁霄那么风趣幽默,也没什么不得了的才名被传出来。
明筝听得这话,心里有些不自在,“哪里瘦弱了?他力气很大的,只是看起来清瘦罢了。”身材虽还没有几年后那么健硕,但现在也是很结实的……
张姑娘瞟了她一眼,“阿筝,你怎么知道他力气大?”
明筝哽了一下。
张姑娘没有继续纠结,顺势道:“上战场历练个几年,也许会不一样吧。我瞧别的人家,上战场前一般都要娶门媳妇,留个后才走,就是怕有什么意外回不来。不过这次战情紧急,多半来不及了,今日午后点兵,明儿一早就得启程,陆公子的婚事,就不知什么时候能说了。原本我表姑姑还有意,想把闺女说给他呢……这小子没福气,我那表妹,可是个出挑的大美女。”
明筝蹙眉,拈了块点心塞入口中,心不在焉地吃了。
他明日就出征。
一走数年。
带着一身伤回来,从那个寡言执拗的少年,成长为更孤绝冰冷的男人。
明筝在屋中踱着步,她坐立不安。
她想见见他。
没法欺骗自己,她真的在意他。
她好想他。
此时的陆筠立在明家墙外。他踯躅着,该用什么法子能让她愿意见他一面,与他说说话?名不正言不顺,原本谋划着提亲,可战事来得太急,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他觉得自己有责任,给她一个交代。
她若愿意等,可以等到明年他班师回京……
吱呀一声,不远处的角门被轻轻打开一条缝隙。
陆筠震惊地望过去,见女孩也是满面错愕地朝他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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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一后穿过巷子,她在前,他在后,一言不发地转过几道弯。
来到小巷口的柳树下,墙的那一边就是喧哗的闹市。
她停下来,折了段柳条在手,半晌没说话。
陆筠也沉默着,他很紧张,跟女孩子独处的经验太少,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
不知沉默了多久,天边晚霞染了微沉的青蓝,就要天黑了,她不能离家太久,胭脂在几十丈外焦急地等待着她。今天所行实在出格,若给人抓住把柄,又是一条万劫不复的罪证。
可出奇的,她并不觉得害怕。
“明天就走?”她百般纠结,缓缓开口,就这么开始了话题。
“嗯。”他点头,“你听说了?”
垂着眼,注视着姑娘裙摆,她的伤势不知恢复得怎么样了,留了疤痕了吧?还疼不疼?
“保重……”好像话题就此就可终止了,明筝搜肠刮肚,却找不出更多的话题出来。
陆筠也是这样想,好不容易见到了她,不能就这样干巴巴的发着呆浪费时间。“你等我。”他急切的说。
明筝怔了下,旋即意会过来,他是要她等他回来……脸上一点点漫上红晕,心道习武的人都这样直接吗?什么甜言蜜语都没说,开口就要人许一辈子。
她扭过身去,面对着树干半晌没言语。
“明筝。”他喊她的名字,凑近一步,急切地说,“你等我回来,好不好?”
明筝耳尖发烫,羞红了脸,垂下头,半晌发出轻轻一声。“嗯……”
他没听清,又靠近一点,“行不行?”
姑娘揪着柳条,小手白嫩似玉,他喉结滚了滚,大着胆子上前,握住她的指尖。将莹白的小手一点点包裹进掌心。
姑娘挣了下,没挣开,红着脸由着他了。
陆筠道:“你等我回来,我一定能回来。回京之日,就是提亲之时,你许定了我,明筝,不可反悔。”
手被他用力攥住,力道大到有点发疼。她盯着那棵树,红透了脸道:“知道……知道了……”
陆筠心跳的飞快,他甚至觉得这样还不满足,他想更靠近些,抱一抱她……
可终究也只是想想,他怕吓到姑娘,环境也不合适。
“你在外,保护好自己。”想到即将到来的分别,明筝心里酸酸的难受,“要平平安安的回来,不要一个人冒险,凡事要和陆老将军他们商量着来,不要受伤……”
她说一句,陆筠就应一声“好”,他从不曾这样温柔的待过谁,对着她似乎就有无尽的耐心,想把她捧在手心里恣意的疼宠,一点也不忍违拗伤害。
“我会写信来。”他说,“我会安排人给你送信的,你安心等我的消息……如果你愿意,回信给我的话,我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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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明筝躺在帐子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她索性翻身而起,摸索着点了灯,找了纸笔出来。
对着空白的纸张一时又不知该对他说点什么,她伏在案上,最终在纸上画了张脸。
他的脸。
容颜清俊,五官深邃,浓眉凤目高鼻薄唇,他的俊美竟然未被京城闺秀们发现……她心中暗暗觉着欣喜,像是拾到了一块不为人知的隐秘宝藏。
他将是她的丈夫,她将是他的妻子。他们许定了今生,延续前世未尽的情缘。
此时的陆筠也未有丝毫睡意。今日姑娘给了他一册誊抄的手稿,是她祖父私留的九州四海行军舆图,舆图他其实有不少,但这册又不一样,没处地势都做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注释,绘图人实实在在走过许多地方,将当地的风土人情气候情况都解释得十分细致。
手稿应当是她抄下来的,连注解也抄得很细。
她的字很秀丽,像她这个人。
脑海中浮现出姑娘的影子。
那眉那眼那唇……处处是他喜欢的。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战争快些结束。
他想快点达成心愿,娶她为妻,就不用再继续熬着相思,在一夜一夜的不眠中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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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到底是残酷的。
初时她每隔几日就能接到他写来的信,后来变成五日一封、十日一封、甚至有时半个月也收不到。
她开始频繁去佛前祷祝,为他祈福。
京中受战事影响不大,遥远的烽火烧不到京城,贵人们依旧夜夜笙歌。
五月迎来的梁贵妃的生辰大典。明太太等人受邀出席,明筝也接了旨,说是太后喜欢小辈在前热闹,喊她和几个世家的姑娘们一道进宫说话。
明太太背地里跟明思海念叨,“虽是拿太后娘娘的旨意做托词,实则是梁贵妃跟圣上求来的恩典,她想替他侄儿相看相看,挑个合眼缘的姑娘给梁公子。”
明思海蹙了蹙眉,“梁家……”虽也说不上不好,但他一向不怎么喜欢跟梁少轻往来,觉得那人钻营太过,不够踏实稳健。
明太太轻叱,“您瞧不上梁家我知道,不过放眼朝堂,能给您瞧上的人家有几个?连皇上您都要当面直斥,不是我说您,老爷,您这个性子,要改改了……”
明思海不言语了。明太太很了解他,他为人自傲,确实对人严苛了些。
“你拿主意吧。”他叹了声,翻身睡到里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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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宫宴前,明筝和几个姑娘一块儿被请进慈宁宫问话。
太后穿着华贵的宫装,含笑坐在榻上。下首分别坐着中宫皇后和梁贵妃。屋里挤满了人,可一个个都敛起屏声,静的落针可闻。
“你就是明思海大人家的三姑娘?”问话的是梁贵妃。
太后和皇后已经分别嘉许了一番,给姑娘们都看了赏,梁贵妃一直饮茶沉默,这是她今日说的头一句话。
一语毕,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明筝面上。
梁贵妃要给侄儿选妻的小道消息早就传进各家,众人心中明了,多半这回进宫,是给明筝做陪衬。
“是。”明筝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应对着贵妃的问话。
寻常寒暄了几句,梁贵妃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单独又给明筝看了赏,那意思不言而明。
片刻,外头传报说皇上到了。
众女忙行礼退出来。
明筝候在外头廊下,垂眼望见明黄袍角一闪。皇帝跨进殿中,再也瞧不见御驾,众人才又站起身,被请去御花园的宴席上。
“阿筝!”一把熟悉的声音喊住了她,侧过头看去,竟是乔姑娘,——如今该称声乔贵人了。
盛妆打扮的乔贵人比从前还艳丽几分,只是那股灵动劲似乎少了,行止变得规矩起来,连笑也掩着嘴。
“给乔贵人请安。”明筝行了礼,两人退到回廊上说话。
“你在宫里可好啊?”
“别提了。”乔贵人蹙了蹙眉,示意宫人去外头望风,压低声音道,“我自打进宫,除了侍寝那晚,就只见过皇上一回,宫里头梁贵妃一人独占恩宠,哪有我们这些小人物立足之地?听说,她看上了你,要让你当她侄媳妇儿?”
明筝闻言也收了笑,“我原本不知今日是为什么来,直到适才在慈宁宫见了贵妃,才察觉到……”那些姑娘们瞧她的目光带着敌意,仿佛她占了什么便宜一般。
“梁家不过是个伯爵府,架势倒像是给皇子们选妃似的,惊动了皇上不说,连太后皇后都要拉来给她作陪。”乔贵人显然憋了一肚子牢骚,在宫里头一向连句错话也不敢说,如今对着她最信任的明筝,不免大倒苦水。
“小声些,娘娘。”明筝不得不提醒她,怕隔墙有耳。
乔贵人哭丧着脸道:“难得见你一面,自打进了宫,就像坐牢一般,什么自由都没有……”
明筝宽慰了她几句,话题又绕到了明筝的婚事上头,乔贵人道:“梁贵妃要是也觉得你不错,多半这婚事你跑不了了。也好,梁家正是得宠的时候,梁公子前途无量,最要紧是他那张脸,京都双玉之一,给你捡了个大便宜呢。”
明筝有些苦恼,她和陆筠之间的事,她没对任何人说起过,他走了两个多月了,好久没写信来,她满心烦恼不知该跟谁倾诉。
“我不会答应梁公子。”她犹豫着,把心事与乔贵人说了。
“梁霄你都瞧不上?阿筝,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明筝红着脸点点头,靠近她,低声说了陆筠的名字。
“天哪。”乔贵人很是吃惊,她印象中的明筝得体周到,从来不会出格,她却在众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跟陆筠私定终身了?
“我心里好乱,好担心……”
“等等,所以你决定要等陆筠,不答应梁家的婚事?可陆筠跟你没过明路,只是个口头承诺,他没上门提亲,这许诺就不作数的。万一梁贵妃求了圣旨赐婚,你能抗旨不成?”
“我……所以我准备今晚就跟爹娘明说……爹他应当有法子……”
“我不赞成,阿筝,陆筠去的是战场,回不回得来还两说。你为了他放弃这么好的婚事,甚至可能要得罪了梁贵妃,到底值不值得?”
明筝叹了声,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得罪谁,她都不可能答应跟梁家结亲。她心里有陆筠,只有他,再也装不下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