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问陈子桥去哪儿,反正去哪儿都不重要。
车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陶可别过头探向窗外,路边的事物飞一般地倒退,路灯的光亮在她的眼中连成一条线。
此情此景,她不由地回忆起了小时候。
那时,车还是一件很稀奇的东西,自行车才是主流。她还记得爸爸会骑着他的“老毛驴”接她下课。她永远都是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杠杠上,被父亲的双手牢牢地护住。爸爸常会跟她讲故事,或者让她好好观察经过的事物,有时候还会出题考她,比如“刚看见的花是什么颜色”之类的问题。
回家的时候,妈妈会站在路口,翘首盼望,每当看见他们父女俩归来的时候,总会露出欣慰的笑容,招呼他们快点回家吃饭。
她还记得有一回,兴许是好奇心作祟,她把脚伸进了轮胎里……
结果就是她大脚趾的指甲断了,上面一片暗青,她因此在家休息了一个礼拜。
后来说起这件事时,爸爸说,他是在下坡时发现后轮被拖着走,才意识到不对劲的。
说这话时,爸爸揉着她的脑袋,笑得和蔼而温存。
她傻傻地问,难道我当时都没疼得大叫么,爸爸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爸爸说,这得问你啊,你那时候特淡定,在我停下车之后才来了一句,爸爸,我的脚好像伸进去了……
陶可想起这些,不由地笑了笑,笑容略微苦涩。
竟然还记得。
有些记忆,她以为忘了,却愈发深刻;有些记忆,她以为深刻,再去想时,却已经淡忘。
那时总以为幸福能天长地久,后来才明白那只是咫尺一瞬,不足为道。
“笑什么?”沉稳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陶可有点惊讶,按她了解的陈子桥的性格,问出这样的问题就该她受宠若惊了,更何况还是他先开口求和。
只怕是他对刚刚的一时冲动感到抱歉吧?
陶可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摇了摇头,“没什么。”想了又想,又补充了一句,“想到了小时候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而已。”
陈子桥轻轻“嗯”了一声,“刚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身为公众人物,时常要掂量自己的身份,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你要记住,你是艺人,艺人这两个字意味着放弃自由,一旦开始,你就没有资格随心所欲,任何时候都不能。”
陶可一声不吭,听他继续说道:“还有,若要人爱,必先自爱。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保护不好,还谈什么演戏?你要还想混口饭吃,就别在这样的大风口自讨苦吃。”
见陶可还是不说话,陈子桥的脸沉了沉,车子猛地靠向路边,一个急刹车,幸好陶可系好了安全带,才不至于有危险。
不过还是把她吓了一跳,惊魂未定之时只听陈子桥冷着脸,提高声音,用命令的口吻问道:“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
陶可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目光中风起云涌,一下子掠过许多不知名的情愫,最后只剩冰凉的怒意。
陶可极少看到陈子桥生气,他从来都是沉稳淡然,好像什么都打不倒他,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事是值得大动干戈的,也没有什么人是值得有所畏惧的。他有着与他年纪所不符的成熟稳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很安心。
然而他这场盛怒来的突然,就像一阵冷风惶然过境,令她招架不住。
陶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诧异又忡怔。
他定定地看着她,好像非得等她一个答案,若她今天不为她的举动做出一个回应,他就不会放她下车似的。
陶可突然觉得好笑,暗自叹息,他一个经纪人管得还真多啊。但毕竟是自己的衣食父母,陶可最后咬着唇点了点头,嘟囔道:“知道了。”
听到陶可的回答,陈子桥的眉头这才松了开来,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去。
车子重新启动,陶可分辨了一下,分明是通往她家的方向。
这人什么意思?特地跑出来送她回家的?那他怎么知道自己何时走的,又还准备走路回家?
陶可沉思了片刻,倏地听他开口:“有没有兴趣说说你的父母?”
陶可顿时又被他吓了一跳。
今天他是怎么了?……忘吃药了?
陶可莫名其妙地问:“陈子桥,你……还好吧?”
陈子桥瞥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陶可摸了摸后脑勺,“我的意思是,我今天……没惹到你吧?”
陈子桥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的模样。
“那请问陈大经纪人,我哪里惹到你了呢?”
他淡淡地抛来一句:“你说呢?”
陶可有些恼了,“我不知道!……陈子桥,你真的不觉得你反复提醒我注意艺人形象,因为这些有的没的和我生气,只是在找一个借口吗?!”
车子停了下来,陈子桥转头看向她,陶可却没有给他插话的机会。
“我提前走怎么了?除了楚煦和你有人知道我走了吗?没有!至于我是不是通过哪种方式回家,这和你一个经纪人完全没关系吧?你说会感冒,会影响工作进度?呵,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不知道?之前在戏里被冷水淋了一个钟头都没有感冒!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老是纠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朝我生气?就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今天晚上明明左拥右抱一个又一个美女,无时不刻香肩环绕,这么好的事,你却跑出来跟我吵架!”
陶可都没有停顿一下,一个字一个字犹如机关枪脱口而出,好像她早就准备好了台词,藏在心里已久,就差这样难得一遇的机会。
陶可说完之后有些喘,胸口起起伏伏着,眼睛却定定地盯着陈子桥。陈子桥镇定自若地看着她,表情纹丝不动,好像她的“子弹”根本没有打到他身上似的。
陶可瞬间后悔了起来。
她这段话一听就是在变向地问陈子桥是不是喜欢她嘛,她这不是明摆着自取其辱吗!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么没脸皮怎么能这么丢人啊!
她怎么就那么冲动呢?!怎么就那么克制不住自己的嘴呢?!特别是对着他的时候!
几秒前那气势汹汹的陶可就像放了气的气球,一下子缩了回去。她清咳了两声,眨了眨眼,想要别过头去掩饰,但一想不对,这时候做这样的动作不是等于自动认输了。
于是她继续瞪着眼睛看着陈子桥的双眸,尽管心跳就像刚跑完八百米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内心是极度的忐忑不安。
陈子桥皱了皱眉头,喉结上下滚动,嘴微微翕开了一条缝。陶可心一颤,竟然觉得有种小时候老师报考试成绩的紧张感,好像接下去那张考卷就是她的,越到后来越紧张,脚都会不争气地发软,唯恐自己的成绩不堪入目。
等待的时间仿佛跟古代临刑似的,其实内心早就被千刀万剐,但真正的那一刀却总迟迟不落下。
“到了。”
陶可怔了一下,蹙了蹙眉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