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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元年,长安城注定是多事之秋。
起因涉及刘文静,却或多或少同秦王脱不了干系。同为追随李渊太原起兵的开国元勋,裴寂与刘文静本是志同道合的多年好友,志趣相仿,政见相若。自李渊登基后两人关系却渐渐疏远,其中原因不乏其二。如今裴寂位及人臣,贵为左仆射,而刘文静最初的‘纳言’一职虽同为三省长官,但名望终究稍逊。况且高蔗惨败后,刘文静被撤去爵位,后来虽然将功补过,赐予民部尚书,却是彻彻底底被裴寂压了下去。
裴寂此人善工言辞,又深谙君上心思,所受恩宠亦非寻常臣将所能比拟。而刘文静,平心而论,大唐江山建立至今,他的功劳与裴寂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人境遇殊异,难怪刘文静会有微词。
事情源于近日刘文静家中多有灵异怪事,本就心情沉闷的他听从弟弟刘文起之言请巫师到家中做法事。若是寻常时候,这等行径本就无可厚非。但朝野尽知刘文静与裴寂不和,而字里行间又隐约透着暗怨李渊偏宠亲信,赏罚不均。在这个时候大行厌胜1,其中隐情既耐人寻味,又值得大作一番文章。
无独有偶,此时正有刘文静府中小妾出面高发,说他对朝廷心存怨恨,借巫蛊之术诅咒君上,试图谋逆。李渊大怒,随即立案调查,命裴寂、萧瑀、李纲三人主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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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影说给我听时,自己也觉得奇怪:“按说,裴寂既然身涉其案,自该避嫌,而陛下此举显然是表示对裴寂万分宠信,既是如此又何必再派萧大人和李纲同审,这两个人都不像是会揣摩圣意,营造冤案的人。”
我修剪去素心腊梅的旁枝,看向窗外百花尽偃,甚是萧索。却是更添了几分栴花捻枝的兴致,想象冬日静冷,却有暗香浮动,更觉期盼。
“这有什么好奇怪得,李渊向来看重声名,又牵扯到从前颇为倚重的开国功臣,生怕引出些闲言碎语也不为过。这两人即使出了名的公正无私,先抛出来表明自己无偏无倚的态度也未尝不可。”我语气闲散,却是在心里暗自计量另一件事。
璃影接过剪落的残枝,色泽浅碧的眉宇微拧,却是问出了我心中所想:“依夫人之见,这些事情连在一起会不会是太子的动作?”
我望向窗棂之外的朱墙苑影,微风偶过,将枯枝上残留的几点黄叶卷落,似浮萍般漂浮委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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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刚过,思雨和慕夕刚说张罗午膳,宗璞便带了一身寒气匆忙而来。我正将新绘的丹青画卷拿起来横竖赏看,他道:“秦王殿下在合意台,想请夫人过去同用午膳。”
我眼皮浅跳了几下,表情略显僵硬,见着宗璞正眼巴巴地等着,忙应和下来,让璃影帮我更衣。从古玩坊回来之后李世民又恢复了从前对我爱答不理的状态,我猜度着大约是生了我的气,至于是因为我同雅音一起跑了还是同萧笙‘不期而遇’,暂时也搞不清楚。这种状态倒也让我乐得清净,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积了满腹,若是仍与他朝夕相伴同床共枕,难保哪天不会在梦里泄露天机。若是让他知道了我背着他干的那些事,实在想象不出李世民会怎么来对付我。那样的场景光是想想,就已让我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见我对着铜镜发愣,璃影取了臂纱轻步挪过来,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吃饭归吃饭,可不许做出格的事情,别忘了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
我怔愣地盯着她,半天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璃影一时窘迫,面色涨红,连耳根也似涂了新磨的胭脂,泛着妍艳的桃色。
“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我戏谑问道。她几乎要将头埋入地下了,含羞嗔语:“反正是为了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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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璃影确实是想多了,整个午膳下来李世民表现得既正人又君子,连手指头都没碰我一下。席间有几次我偷偷瞥他,看似雍容闲雅而眼中总似缭了层寒暗冷涩的雾气,昔日英挺舒和的轮廓也显出疏阴的弧度,有时不经意见我在窥视,他微微一笑,便如簌簌冬雪落入湖心,减缓消融,面色缓和上几分。
我猜想除了刘文静不会有第二个人的事让他如此烦恼,只是他既然如此忧思难解,怎会有这闲情逸致和我眉来眼去地吃这顿午膳。待吃完了饭,他带着我去了合意台的偏殿,流云殿里早早燃起了熏笼,璃木熏笼里徐徐燃出的暖气里韵着百合清幽的香。
“殿下有心事吗?”思来想去,仍是问出了口。
李世民倾身扶了扶我鬓间微斜的发钗,微笑道:“吃饭时偷偷看了我那么多眼,就只看出我有心事?”
他的笑容映在午后最明媚的阳光里,让我有片刻的失神,只是那么光影交错绚烂如虹的一瞬竟让我突然想起家音来。枝蕊倾斜的明暗里,那张痴惘而哀戚的柔美脸庞,竟像是将心狠狠扯动了一下,深入筋骨的颤疼。
生怕被他看穿心思,忙将头底下,他却以为我是在害羞,笑道:“你可真是不禁逗,平常的尖牙嘴利都去哪儿了。”揽过我的腰让我坐到他身旁,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我的发丝,道:“那日在古玩坊竟不知道,你的萧笙表哥才刚回长安,若不是大哥要给他洗尘刚送来了请柬,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临窗而坐,冬日微暖的阳光透过窗纱投射进来,伴着他和缓低沉的音调,宛如慵懒午后情人相拥绵软婉转的喁喁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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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扑凌凌跳得厉害,喷薄而出的辨不明是兴奋抑或是更深沉的担忧。家音或许真得按我说的去做了,凭李建成的惜才爱才,绝不会放过萧笙这样的人才,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深受陛下倚重却同李世民交往过密的父亲。于纷乱中抓出一丝头绪,此番主审刘文静案件的官员中,李纲是陛下亲自委派给李建成的东宫幕臣,当下太子与秦王关系如此微妙,就算他在耿直不阿也会多少权衡东宫的利益,唯一剩下的萧瑀,正因了萧笙哥哥的缘故也和东宫有了丝丝缕缕的牵连。这样于己不利的变化,李世民会听之任之,等闲视之吗?
“殿下知道得比我还早些,若非今天听你说,忆瑶到现在还不知道。”覆在我手背上的手稍稍紧了些,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加诸于上,伴着片刻的悄静,让人生出几分萧煞的压迫寒凉之感。
清露寺的事情一直便是我们之见的禁忌,彼此都默契的绝口不提。即便这样,在萧笙哥哥的事情上我仍不能松口,我实在摸不清他的心思,冒不起这个险。
见我处之淡然,他微微挑眉,下颌晕出舒雅的弧度,道:“你们是表兄妹,关系应当亲近些,今晚的东宫宴饮你同我一起吧,正巧也可去探视代王。”
听他提及侑儿,确实让我有几分动心,只是还存了几分理智让我毫不犹豫的拒绝:“殿下也说了只是表兄妹而非至亲手足,彼此间还应当存些避忌。况且忆瑶已为人妇,哪有总出去抛头露面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