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管是凉州豪族也好,平襄也罢,所能提供的粮食,终究不是无限的。
这些粮食,也就是仅能帮助凉州刺史府渡过最紧急的时候。
剩下的粮食缺口,还是得想办法从别的地方解决。
这就是为什么祁山道提前一个月就繁忙起来的原因。
在西县上岸后,李明马田与冯护卫接头后,同时与都是前往凉州的其他马队汇集在一起,开始向平襄出发。
同行的还有不少是平襄那边的胡人马队。
从天水去凉州,有三条路。
但不管是要经过大斗拔谷的南路,还是要翻过洪池岭的中路,此时都是大雪封山,难以通行。
唯有北路,虽说要绕路,且补给不易,但至少不用翻山。
几年前有过一次教训,从蜀地来的滇马,因为受不了陇右水土和气候,有不少的折损。
所以冯护卫这一路很小心,每到地头,都是第一时间吩咐手下注意给马匹擦汗,揉背,然后再披上毯子。
饶是这样,在渡过大河之后,仍是有马匹倒下了。
“头儿,这样不行啊!就算是我们再怎么注意,这马终究是从蜀地来的,受不住凉州的水土。”
“真要这样下去,我们就算是能到姑臧,只怕马匹就都折损一大半……”
对于马队的人来说,朝夕相处的马匹就是自己的伙伴。
明知道继续向前,不知还有多少伙伴倒下去,但又不得咬牙向前。
这种感觉让人极是焦虑。
“我不知耶!难道我不知耶!”
冯护卫看着倒下的马匹被人抬走,脸色本已是极为难看。
此时听到这话,转头就是破口大骂:
“你都知道的事情,难道君侯不知耶!可是为什么还是要下死令把粮食运到凉州?”
“这说明什么?只能说明君侯那边,已经到了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运粮过去的地步!”
“是君侯重要还是这几匹马重要?心思蒙了猪油?这都分不出轻重?”
“有这时间在这里唠叨,还不去多做些准备,能多让一匹马活下来,那也比你站着说话强!滚,快滚!”
他一边气咻咻地说着,一边大力飞脚过去,把多嘴的手下踢得抱头鼠窜。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马田,有些感慨地说了一句:
“那位冯君侯带出来的将士,居然还有这等见识,当真是不简单啊!”
虽然有些不愿意承认,但李明仍是不得不点头:
“所以在吾想来,这才是那位敢以考课以选治凉州之吏的底气。”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就算是考课选才,占了先机和便宜的,仍是世家大族。
因为世家大族的底蕴,远不是寒门庶族所能比的。
更别说那些苍头黔首。
虽然那位冯刺史提出了算学之术的限制,但别忘了,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中的数,其实就是算学之术。
所以世家子弟的算学底子本就比别人要好一些。
只要有人教导,世家子弟学起南乡算学之术来,那也要比他人轻松得多。
若是那位没有一点准备,就进行考课选才,只怕到时候整个凉州的治民官吏,都要被世家子弟把持。
但现在呢?
自己居然要向一个从军中退下来的武夫学南乡算学之术。
以前寒门子弟想要向学,要么就是幸运之极地遇到大儒公开讲学。
要么就是放下尊严,向世家大族乞求观书。
现在呢?
南乡那边,朝廷整理后的典籍,被印得满大街都是。
没钱都可以免费借阅,而且还是精美纸张编订的那种书籍。
至于世家大族注释的典籍……你又不让我看,你就是注释成一朵花,那关我什么事?
这一路来,特别是在南乡时的所见所闻,让李明对那位传说中的人物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这种恐惧感,来源于他的世家子弟身份。
李明不懂什么叫降维打击。
但他懂得,在南乡的种种新事物面前,世家长久以来的手段就如同小孩子般幼稚,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也就是说,因为南乡的关系,世家子弟与寒门子弟之间的差距,正在不断地变小。
甚至寒门子弟的后面,还有苍头黔首在追赶。
如果世家不趁着自己还占着优势,去参加考课,以谋立足。
那么再假以时日,向前追赶的,只怕就变成了世家子弟。
当初那位在南乡建立学堂,说是要教化苍头黔首和胡人蛮夷的时候,谁能想到今天?
什么叫深谋远虑,此可谓矣!
“哈啾!哈啾!”
远在姑臧的冯刺史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喃喃道,“明明太阳这么大,怎么会受凉?”
武威谷水,流经姑臧,乃是武威郡除了大河之外最大的水流,同时也是武威郡最好的灌溉水源之一。
眼看着就要入春,入了春,就要春耕,春耕是一年里最紧要的事情。
所以冯刺史要出城视察谷水的流水情况。
不远处,双双和阿虫已经脱下了厚厚的外套,但全身还是裹得挺严实,正在追赶着来福。
来福是条文犬,当年冯刺史下南中时,一路上一人一犬还相互和唱过。
只是文犬遇到了熊孩子,讲道理是讲不过的,只能夹尾而逃,四处乱窜。
“双双阿虫,你的阿母喊你回府吃饭!”
远远的声音传来,张大秘书双腿并拢,侧坐在骡子上,正向这边喊道。
父子三人没人应答。
张大秘书见此,顿时大怒,翻身下了骡子,走过来,一手拎起一个熊孩子。
然后走到水边,对着正蹲在水边的冯刺史大声说道:
“姊夫,该回城了。”
冯刺史摆了摆手,回答道:
“莫吵,我正在察看水文情况呢!”
说着,水面上的鹅毛忽然向下一沉,冯刺史连忙拿起鱼杆一提!
一条三指宽的鱼就被拉出了粼粼的水面,甩到了岸上。
双双“哇”地一声,连忙指着蹦跳不止的鱼喊道:“鱼!鱼!”
一边说着,一边扭动着小身子,想要从张姨母的魔掌里逃脱出来去扑鱼。
“不许去!腥的!”
张大秘书大喝一声,“再闹我回去就告诉你阿母,说你不听话!”
关大将军是府上唯一能镇压小魔女的存在,听到这个话,双双立刻乖巧下来。
“姊夫,快走了,今早汉中那边有公文过来了,我有事要跟你说。”
“好好好!”
冯刺史无奈,只得起身,从张星忆手里接过双双,两人一个抱一个孩子回头。
其他的东西自有随从收拾。
“现在凉州最需要的就是粮食,汉中那边不多送些粮食过来,就是送再多的公文过来有什么用?”
别看冯刺史还有心情出来钓鱼,其实是他现在除了等粮食过来,再无他计。
至少出来钓鱼,还可以给底下的人一种从容的假象。
张星忆没管他的牢骚,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突然说道:
“朝廷准备给刺史府任命长史了。”
“嗯?!”
冯永一听,猛然转头看向张星忆,脑袋差点就撞上了双双,“什么?”
长史者,掌兵马,亦助刺史掌兵,在必要时候,甚至可以代替刺史掌管州事。
说白了,就是制衡刺史的官员。
“看着我作甚?我事先也不知道。”
张星忆没好气地瞪了冯刺史一眼。
“谁?”
张星忆“嘁”了一声:“看你那模样!刺史府有长史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冯刺史“呵”地一声冷笑。
张星忆对此人同是报以冷笑:“既然冯刺史不想要长史,看来也不想要假节……”
“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