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一看到兆言,那些原本可以咬牙忍受、刻意忘却的痛苦,似乎都会变得格外剧烈难耐,无法忽视。
靖平看她摇摇欲坠,伸手想扶她,兆言却已抢先一步冲了上来,一把将她搂进怀中。靖平听见他叫了一声“颖坤”,顺着她倒下的姿势将她抱住,伸手去擦她脸上的血迹泪水,又用极低颤抖的声音唤了一声:“末儿……”
靖平心头大震,他说不出话,只能紧紧盯着面前咫尺之遥的皇帝。兆言浑然不觉他的目光,全部心思都在颖坤身上。靖平忽然就明白了所有原委,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其中蕴藏的情意他再熟悉不过。甚至更早的时候,听说他欲效仿卫青时皇帝的恼怒冷淡,去京郊墓园探望七郎和小姐时刻意避开他的少年,原来那么久远。
他默默地低下头,往后退开一步。
颖坤脸上满是血迹,泪水从眼角冲开两道沟壑。她先是无声地落泪,而后变成呜咽,最后开始放声痛哭:“陛下……”
兆言抱着她,一手捧住她的脸:“我在这儿,没事了……都是我的错……”
往事仿佛随着他的怀抱一齐从四面涌来,某些曾经被她忽视的细节忽然清晰地跃入脑海。有那么一瞬,他的手从她眼睑上拂过,盖住了她的双眼。这个动作,咸福也对她做过。
他临死前的最后一段时间,也是这样把手笼在她眼睛上,错落的光影遮挡了视线,那是他仅剩的一点坚持和期盼。
后来,当她奄奄一息独自躺在空旷孤寂的宫室内,心念如灰,神思混沌,隔墙恍惚听见两名宫人在檐下说:“怎么办,太子殿下的手一直举着放不下来,寿衣都穿不进去,再不入殓知院肯定要发怒责怪了……”
另一人说:“死人怎么会举着手,按下去不就得了。”
“按不下去呀,都已经硬了……好吓人,是不是有什么冤情?”
“别瞎说,这话被知院听到小心你脑袋不保!”
……
再后来呢?他们是怎么给他换上寿衣、殓入棺椁的?她不知道。当她从水下密道悄然离开时,经过院中远远望了一眼停灵的正殿,金丝楠木的厚棺已经下钉封死。
如今过去快十年了,地下蛇虫鼠蚁侵蚀,肌肉发肤腐坏,只余骨骸,他的那只手是放下去了,还是依然坚定不移地举着?
她不想知道,那样的情景她不想再看一遍。
她忽然又有了力气,抓住兆言的手,她多少年没有这样失声痛哭过:“我求你,你要怎样都可以……求你别挖他的坟……”
即使在最被逼无奈的时候,她宁可孤注一掷以身犯险,九死一生闯进敌阵取敌将首级,都不肯放低身段求一求他。只要她肯稍微软化一点说几句好话,根本不必犯今日之险。现在她做成了,他没有理由要挟她了,她却又回过头来求他。她从来没有这样嚎啕失态,从来没有这样求过别人。
“求求你……”眼泪和着血水从她眼中滚滚而下,“不要挖他的坟……”
兆言握住她的手,他的语声也已哽咽,却还是连声应道:“我答应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士兵用木棍和衣物制成简易担架抬过来:“陛下,快送杨校尉回城去就医吧。”
兆言抱起颖坤放到担架上,她的手从他手心里滑出去,留下数道殷红的血迹。他低下头,就这么一会儿,前胸和下摆触到她的地方就已经被血迹渗透。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我也快变咸福党了,每次想起他就觉得好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