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已知道了他的故事,包括他和我家的恩怨,他的那个唯一,他的诸多红颜,还有……他和我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这些并未改变我对他的感觉,如果真要说有所影响的话,只能说是多了些感动,多了份希望——
原来,他那么重情重义;原来,他和我还有“历史”可言;原来,他的唯一已不复存在……
我,会不会成为他的另一个唯一?
不可否认,这念头诱人之极,怦然心动的我悄悄的笑,镜中的人儿红晕上脸,明艳不可方物。
我留书出走,去找他。
十六年之约将满,他终究会看清那个美丽的谎言,以他的烈性,结局不言而喻,而我,决不容他黯然而逝。
果然,他跳崖殉情,而我,几乎是本能反应的跟着扑向那一片苍茫,无怨无悔。
或许是情到深处感天地罢,我和他都没死,但是,见到他安然无恙时的欣喜若狂和听到他答应兑现诺言时的如释重负,都让我凛然心惊,心惊得成了心悸。
曾几何时,我对他的关切到了如此地步?
不知不觉中,我在他身上费了多少心寄了多少情?
就为那恰是时候的一眼,就为那刹那的心动和心疼,我对他的迷恋就到了“悲欢共,生死同”的程度?
我的骄傲呢?
我的寂寞呢?
难道,就这么不着痕迹的给他悄然抹去了吗?
我无从答起,只能对自己苦苦的笑。
看来,爱情是一场满是意外的游戏,只要你投身其中,就很难再把握自己。
终于看见了她,他的妻,他的唯一。
我向来对容貌极为自负,现在却忽然没了自信。
不错,因为她,她简直就不该是凡尘中人,或许,也只有她的清幽出尘,才配得上他的孤傲张狂罢?
我在看她,她的眼中却只有他,他在为我而战,但没有看我,甚至没有在意那个强横的对手,只关注着在千军万马中翩跹往来的她,若他专心应战,就凭金轮法王那几只破轮子,又怎会是他百招之敌?
仿佛心头一块大石落下,我觉得无以言传的轻松。
早在绝情谷成功阻止他殉情的时候,我就有隐隐的不安,现在想来,竟是怕自己真的成为他另一个唯一。
那本是我的期待,却也是我的恐惧,若他真能放弃她而接受我,不也预示着今后的某一天,会放弃我成全另一个红颜?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轮回,我看得懂。
我要的,不是一时的繁华,是永恒的芳华。
幸好,他并未让我失望,她真是他的唯一,无论生死,他的心都容不下第二个女子,也正因为这份痴,他才不枉是我心中的唯一。
春去秋来,岁月匆匆逝无声,弹指间就过了十年,我早已不再是困守孤城的郭家二小姐,而是成了飘游江湖的娥眉,“千山暮雪,只影绕天涯”,闲话是少不了的,不过我懒得去听。
十年前,他和她携手而隐,只留一段美如童话的爱情传颂八方,我的心也随之静如止风,再无一丝涟漪。
游历去罢,骑一头青驴,携一柄短剑,离繁花浮华,远纷扰红尘,看黄叶飘萧,任风雨飘摇,游荡在外的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的过,孤孤单单的人,清清冷冷的心。
想他么?
想。
心如止风,不错,可是风停了,空中不也还有暗香浮动?
回味他的言行,追逐他的足迹,聆听他的传说,闲着也是闲着,想他个肆无忌惮又何妨?
看红尘俗世,数芸芸众生,值得一想的,也就只有他了,别的诸如张君宝、何足道,都不过是浮光掠影,不曾让我心动,更不会让我心疼。
渐渐的,思念成了本能,寻觅成了习惯,“他”不知不觉的成了我的一部分,如同呼吸,如同心跳,自然得无从割舍,我的游历也就不再是游历,而是成了一场寻觅爱情的长途跋涉。
毕竟,他是我的心魔,原来,人真的喜欢自寻烦恼。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真的,我没有想到会再见到他和她,更不会想到这首小令正是他和她的生活写照。
重逢,本是一场意外。
茅屋,竹篱,花丛,菜田,炊烟袅袅,鸡鸣狗叫,这应该是典型的田园风光,诗画村景,而在花荫下乘凉的他和她,就是那风之韵,光之晕,诗之眼,画之魂。
虽说是乘凉,可他们并没有闲着,他在捏面人,仅有的一只手把脸上抹得白一块花一块的,还偷空抿一口酒,尝一颗花生米,她坐在一边缝衣服,还要防着那一群跑来跳去的小鸡,不准它们去和他捣乱,阳光透过花枝,斑斑驳驳的洒下来,落在他们脸上、身上、手上,有一种略带沧桑的幽凉之美。
真让人难以置信,这会是昔日叱咤风云的神雕侠和名扬八方的龙女花,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或许,本来就该当如此?
我远远的看着,不知不觉间,泪已盈眶。
是的,他们已不再年轻,他们发已花白,他们颜已衰退,可他们依然共度晨昏,他们的眼里都盛满了对方的依恋,这算不算是一种平凡的璀璨,算不算是一种天长地久的挚爱?
造化之神奇,实在让人望而生畏,思而生寒。
我没有去见他和她,我飘然而去,我的心,苍茫如千年的岁月。
二十七天后,我在峨眉山剃度,落尽三千烦恼丝,成了一名比丘尼,法号“缘寂”。
——缘起是情,缘寂还空。聚散浮沉,寥落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