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此来,是有事要与为师说吗?”
顾川看着先生,将手中棋子落下,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回道:“老师此言差矣,正所谓学无止境,学生来书院不是因为老师能教什么,而是在于学生想学什么。”
“若是学生想学,即便是与老师就这么坐着,不说一言,不讲一语,也是能学到东西的。”
“你呀……”柳道州无奈的摇了摇头,又跟着点头道:“说的对,倘若世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虚度分毫光阴,便是连为师也未能明白啊。”
说到此处,先生又是一声长叹:“为师没有说错,你的才学在为师之上,这小小的书院关不住你。”
“有时候,为师会想,似为师这等人,也配成为你的老师吗?也许只有上天才配做你的老师吧。”
“非也。”顾川反驳道:“学生此前也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如今学生还是一样的观点,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柳道州闻言,点头认同:“有道理,是为师着于表象了,学生你还是看的更明白。”
他执子落于棋盘,将话题拉了回来,问道:“说吧,你此来想问为师什么?”
顾川并未直接将话题挑明,而是悠悠道:“老师,你说一个为国征战一生的将军,到了晚年却要受到皇帝的猜忌,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不得不走向死路,你说这公平吗?”
将军披甲执戈,为国征战,无数次血染沙场,一生功勋昭昭,这样的国之栋梁,竟不得善终,此岂不是天数不公,人心不古吗?
柳道州听到这,自然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沉吟后回道:“将军忠勇,应受万人敬仰,而非晚年凄凉,若走向死路,未免太过薄情,致使人心寒凉。”
“只是,这天地间公道自在,英雄血不会白流于世,如今的人和事,自有后人评说。”
“何以等到后人评说?”顾川摇了摇头,望着手中的棋子,轻笑着道:“学生倒是认为,现在的事就该现在做,留待后来不过是自欺欺人之举罢了。”
“人是活在当下的,往前没有我,往后也不会有我,若是现在都不好好活着,那么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柳道州默然不语,良久才道:“这天下始终是陛下的,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谁也改变不了。”
“自然可以改变。”顾川道,他抬头看向天空,眯了眯眼:“若是这天太热,那就要想办法纳凉,若是天太冷,就要多添衣,若是天要我死,那我必,先反了这天。”
柳道州执子的手微微一颤,开口道:“寒舟想如何做呢?”
“老师以为……”顾川轻声开口,落子在棋盘上,整个棋局刹那变得扑朔迷离:“天下大乱如何?”
倘若天下大乱,藩王都造反,各地有了起义军,边疆再遭异族劫掠,那么宇文元朔还会杀苍镇南吗?
那定然是不会的。
在世人看来,苍舒月废了,没办法再领兵打仗,若是再少了苍镇南,大衍少了这个镇国柱石,若起叛乱,根本就没有人能快速的将叛乱镇压。
之前的北州之乱,已经证实了这件事情,除却苍家人,再无人有这般战场定乾坤之能。
柳道州闻言,沉默下来,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知道这有违老师的准则,学生也不是非要问先生一个答案。”顾川看着先生,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
“你与文林,真是走在两端的人啊。”柳道州目光格外的复杂,摇头叹息:“都是为师最得意的门生,走的路却是截然相反,怎会如此?”
顾川闻言,淡淡道:“师兄胸怀天下,有鸿鹄之志,他是天下百姓都爱戴的人,这样的人是值得我敬佩的。”
“可是老师,世上之人形形色色,便是江河湖泊也有清有浊,更遑论是人呢?学生我偏是这样的一个性子。”
“人不招惹我,我便不惹人,若是有人想要我不好过了,那我便会想尽一切办法,即便是死路,也一定会拉着他一同赴死。”
“老师……”
顾川说着说着,却见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眯上了眼睛,传出阵阵轻微的鼾声,像是睡着了一般。
顾川默默看着,不再言语,只是细心的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个收进棋篓中,又将身上的外衣脱下,给先生披上。
“天气转凉,老师莫要受凉了,学生先行告退,改日再来看望老师。”
顾川轻声说着,行了学生礼,转身朝书院外走去。
待他走后,先生缓缓睁开眼,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忍不住长叹一声。
他抬头遥望远处碧空如洗的天空,呢喃道:“寒舟,为师已经告诉过你答案了,已行之事,莫要回头……”
当天,宇文元朔召见了顾川。
这还是自中秋造反之事后,皇帝第一次召见他,就是连顾川都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宇文元朔能这么沉得住气。
顾川刚回到东篱居,才吃过了饭,就跟着内侍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宇文元朔也很头疼,这个头疼不是病,只是对于顾川这个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索性,将他召进宫,先问话再说。
承恩殿。
大殿内灯火微微,并不像往常一样那么明亮,宇文元朔也没有处理奏折,他面前的龙案从未有如此刻般空旷过。
“咳……”宇文元朔竭力的控制着咳嗽,将自己的身影半掩在背光处,声音虚弱的道:“顾川,知道朕为什么要叫你进宫吗?”
“不知。”顾川摇了摇头,他又不是宇文元朔肚子里的蛔虫,哪能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若是往常也就算了,他或许还能猜测一二,但此时的宇文元朔就是一头病龙,所念所想什么都有可能。
“朕想让你入朝为官。”宇文元朔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道:“裕儿年岁已长,朕欲为他请几个老师,你的才学冠绝古今,整个大衍再无人比你更适合教导他的了。”
当老师?顾川闻言一愣,思索后开口道:“陛下,草民现在还未参加会试,便是上次参加乡试的场面你也看到了,这不合规矩。”
“如何不合规矩?”宇文元朔似乎知道顾川所想,他摇头道:“你既已过了乡试,那便是我朝举人,举人可直接做官,谁也不能说什么。”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这事儿我不太乐意……顾川不想给自己找事做,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哪能抽时间给一个稚子教学。
“怎么?你不愿意?”宇文元朔眯了眯眼,眼底浮现一抹浓重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