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刚有意识的时候,主人天天对我说话,苦苦哀求我开口回应他。可是那时候我连化形都不能够……”女子眼角的青影似乎要流淌滴下,如同青色的泪水,“后来,等我能够开口说话的时候,主人已经死了……二十而终,终生未娶。”
寿阳呆了呆,突然有些悲哀。遇到仙人在世人看来都是幸运的事,可是张先却爱上了那个女仙……仙踪渺渺,一见而不可得,被思念煎熬的凡人不惜铤而走险,消耗生命培养妖怪,想要见到女仙一面……
男人自言自语:“也就说三年后他就去世了……” 想起当年那个大呼小叫的少年用力挥着手跟在他们身后的样子,鲜活而有生命力,如今却连白骨都难寻,也有些悲哀。
寿阳探头:“你是仙人吧?”指了指失去女仙后犹站在原地的童子的画像:“这个是你么?你跟女仙是什么关系?”
男人怔怔地出了会儿神,说:“她是我师父。”
提到师父,男人的表情柔和起来,问画妖:“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找到主人的坟墓,同眠而归。”
男人的目光怜悯:“你原本不该出生,是张先用血肉之躯养你,你才能出生长大。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既然能存在,必然自有天意。只可惜,你受张先的耳濡目染,也生成了为情而死的……”
叹了口气:“你可要想好了,你化形不过百年,还能再活千年,学的又是画里张先留下的正统道术,若是得道成仙,便可长生不老。而且百年过去,张先的灵魂早已转世,为他殉情……”
女妖伏身拜倒:“灵魂转世之后对我而言已是陌生人。我本就因主人而生,为他死了也没什么打紧。在仙人看来也许不值得,我却心甘情愿。因皇宫有真龙之气,兼之我无法离画太远,所以一直不能出皇宫。还请仙人成全,带我找到主人的坟墓。”
张先的坟墓并不难找,画圣的墓前至今有文人墨客拜谒,纷纷叹息天妒英才,画圣去的太早。
天蒙蒙泛亮,女妖再次郑重地拜了拜正要入墓,却被男人喊住了。
“等等!”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能不能抬起头让我看看你的脸?”
女妖嫣然一笑,仰起了脸,美得惊心动魄:“差点儿忘了!”
优雅地摊开手心,女妖的空荡荡的手心多了一个画卷,她展开画卷,正是她栖身的画卷,画上还是只有一个青衣童子。只见女妖纤指拂过画面,顿时,白衣女仙又重新出现在画上,她抬头望月,高渺出尘,永远无法触及。其实女妖和女仙并不像,毕竟仙人的气质并不是妖怪所能模仿的。
“我已经不需要了,这幅画就送给恩公了。还请公主不要见怪。”
寿阳死缠烂打地央求男人御剑带她出宫,此刻正好奇地左顾右盼,闻言摆摆手,笑眯眯地说:“自然不会介意。不过,作为报酬,我想请仙人为我做一件事。”
男人已经完全听不到两个人说什么,一直垂头凝视着那幅画。即使隔着风帽,看不清他的表情,寿阳也感到了他的忧伤。
女妖怔了一下,低声道:“公主,多劝劝恩公,他……他的心里很苦……”
寿阳颦眉,点头:“嗯,我会的。”
男人如梦初醒:“张先应该给你起了名字吧?你叫什么?”
“忆水。”女妖的眼睛里浮起清亮的水汽,郑重地伏身拜了拜,化作一缕青烟飘入坟墓。
“忆水?”寿阳问。
“家师的名讳中正有一水字。”萧逸叹息着解释。
寿阳看着他:“你说忆水死心眼,你又何尝不是?你的师父已经离开你了吧,不然你也不会那么难过……”
男人不置可否:“你很聪明。”
寿阳笑眯眯地说:“当然。我父王都称赞我若是男儿,皇位必是我的。”
“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男人喟叹,“慧极必伤,太过聪明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慧极必伤的前面还有个情深不寿呢。”猛然意识到他的示警,寿阳忍不住问:“你能看到我的前世今生,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天机不可泄露!”男人摇了摇头。
寿阳冷哼,压下心中的恐慌:“即使你看到了又如何,我只知道人定胜天,我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张先的坟头上几缕水墨风情袅袅升起,很难想象几缕水墨竟然能有如此风情,知道的人却又不足为奇了,画妖本就是水墨的精华,是自然之美的汇聚。
只是一瞬,水墨便淡去了。
萧逸知道,画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