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龟却接口说道:“善哉善哉……”
这片世外桃源般的村落都是干栏式的“吊脚楼”建筑,房屋依山而建,半边靠山,半边伸出两条长长的木腿,全部是歇山顶的二层木板结构,最下层用七八根原木立柱支撑,空出的部位用来放置柴草和圈养牲畜,二楼是吃饭睡觉的地方,顶楼便是堆放粮食与杂物的仓储了。
老龟泽布托耶和碧落对这样的建筑很是好奇,泽布托耶边走边说:“怎么这儿咋也时兴修吊脚楼哦?我原来的老家,河的两边修的也全部是吊脚楼,不过人家的吊脚楼修的比这个修得排场讲究,小青瓦,雕花的小木窗户,比这个可精致得多。它这个用的树皮盖顶子,也不知道漏不漏雨?”
碧落却朝泽布托耶问道道:“老龟叔,你说的你的老家在哪儿啊?是紫水国吗?”
老龟泽布托耶却说:“不是。我的老家在一个更大的世外桃源里。”
“哪你为什么又会是紫水国的人呢?”碧落穷根究底地问。
老龟却没有回答碧落的耐心了,兴许是碧落穷根究底的问话触动到了他的伤心往事,说:“公主,你别那么多问题好不好?”
碧落却说:“我也只是想到哪儿问到哪儿,你别生气啊,老龟叔!”
老龟说:“我哪儿会生你的气呢?”
老和尚引领着泽布托耶和碧落绕过几座吊脚楼,径直朝后山走,在经过一处吊脚楼旁时,冷不丁地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孩子嘻嘻的窃笑声,扭头看去,却见一棵怀抱大的皂角树的枝桠间,躲着几个猴子一般精瘦机警的孩子。
这群孩子衣服虽然是千订万补显得很陈旧,但是,每一个补丁却是打得平整妥切,浆洗得也是干干净净。
孩子们俯看着从树下经过的陌生人嘻嘻地笑着,一脸顽劣无忌的表情。特别是对老龟泽托布耶,更是充满了好奇,因为尽管老龟已经幻化成了人的模样,身上标志性的龟壳装束也变成了一件有着龟壳花纹的袍子,但是,泽托布耶的身上总还是残留着某种水下生物的特有气质,这就让这一群敏感单纯的孩子们感到颇为奇怪。
这时,有一队神秘的人朝着他们迎面走来,这群人身材都不是很高,只在一米五六的样子,个个穿着露出臂膀的短褂,胸肌硕大肌肉滚滚,古铜色的脸上线条清晰深刻,就像大山岩石的肌理般凸现出坚硬倔强的性格。
他们都穿着一色的蓝靛色的粗布衣裳,个个腰间挎着一把一尺来长的自制长刀,肩上横扛着一根长枪,每一根长枪的枪头都被擦拭得乌漆漆亮锃锃的。
这时用钨钢锻造的枪头。
这群人的装束倒不是很奇特,倒是他们头顶上的发髻显得有点不伦不类的异样。脑袋周围的头发被剃得精光,只剩下头顶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蓄起长长的一撮头发,然后挽成一个精致漂亮的髻。
老龟和泽托布耶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穿着打扮的男人,一时间有点惊讶了。
领头的是一个身材越加矮小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脖子上套着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整个身高也就是一米五的样子,但是,他却有一双奇特的大脚板和一双粗壮健硕的腿。
这群人迎面朝他们走过来的时候,领头的矮个子男人率先停下,将一只手合什在胸前,毕恭毕敬地朝老和尚行了个礼。
老和尚也双手合什于胸地朝这群人唱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这群人同泽托布耶擦身而过后,泽托布耶好生诧异,朝老和尚问道:“他们是这儿的猎户吗?”
老和尚说:“他们不是猎户,他们只是这个部落的枪手,在这儿,枪是每一个男人终身相伴的荣耀。刚才那个领头的,就是他们的枪神!他叫多滚!”
老龟哦了一声,说道:“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又经过了一道石拱桥,石拱桥下传来一阵阵啪啪啪的此起彼伏的声响,声音有板有眼,就像有一群人在敲击鼓点和梆子一般。这种简单但极富节奏感的啪啪声越过山谷又再反弹回来,应山应水的让人听了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寻着声音朝桥下看去,才发现是一群漂亮的女人在河边的石头上捶洗衣服。
女人们也正边捶洗着衣服边仰头看着从桥上经过的老龟,她们个个脸上洋溢着美滋滋的微笑,有几个女人伸手捧起清澈的河水朝从桥上路过的老龟和碧落浇上来,同时发出喔喔的挑逗声。
老龟泽托布耶居然红了脸,笑道:“这儿的婆姨咋这么没个正形的?”
老和尚却朝泽托布耶呵呵笑道:“那是你有分别心,所以才说这样见外的话,呵呵……她们心性淳朴,你说的正形在这儿是不作数的,呵呵……”
老龟泽托布耶对这样的阵仗更是不适应,将手拢进袖口里,躬腰耸背的急冲冲地从石拱桥上走过。模样儿还真相是个龟类生物了。
这时,石拱桥下传来几个女人情意绵绵的山歌声,声音圆润细腻,宛若山间的清泉般清澈诱人:
郎是窗前萤火虫啊!
弯弯绕的亮光光啊!
几时绕进妹的窗啊!
哥哥吔……
妹的心里水汪汪啊……
这歌显然不是冲桥上匆匆路过的泽托布耶和老和尚唱的,更不是冲着碧落公主唱的。
而泽托布耶的心里却砰砰地跳起来,步子迈得越加急促细碎了。心里正小鹿撞撞间,又听见对面半山腰的山林间传来几个男人粗犷宏亮的歌声:
妹是山里野辣椒啊!
辣呼呼的心上人啊!
几时妹把窗棂开啊!
妹妹吔……
哥从窗口爬进来啊……
随着男女山歌的响起,整个空旷寂寞的山谷顿时就活色生香起来……
碧落朝急冲冲只管走路的老龟说:“老龟叔,你看人家这才叫活得逍遥啊!男男女女的,想唱就唱,多随性子啊!我们天坑国的居民,也是这么随性逍遥的。”
老龟泽托布耶却闷哼哼地说:“要是连肚子都吃不饱,看还有没有精神唱歌?”
而碧落这时却已经停住了步子,看着石拱桥下唱着山歌的女人,阳光灿烂的心里突然间飘起了一层阴霾,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地暗淡了下来。在这原生态的一唱一答的情歌对唱里,小女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事。
石拱桥下的女人却朝碧落招起了手,让她下去。
碧落对这群女人生出了亲切之意,她情不自禁地朝着石拱桥下走过去。
老龟泽托布耶却朝碧落说道:“别过去,说不准这些女人正准备着什么幺蛾子等着你呢,我们还是跟着释宽老和尚吧。”
碧落这才回过神,又紧跟上了那个被老龟称做释宽的老和尚。
老龟泽托布耶和公主碧落跟着释宽老和尚顺着一条曲折的羊肠小道一直朝着山里走,越朝里走,山里面就越是显出莽莽苍苍的原始气象。山里的树木长得繁盛高大威武,路边偶尔有一棵自然死亡的老树,却仍然倔强地矗立着,暗褐色的树枝犹如一只只巨手一般伸向天空,似乎在向老天发出乞求,乞求老天仍旧给这些繁盛地生长着的树木予庇佑。
泽托布耶朝走在前面的释宽老和尚说道:“这儿的树子咋长得这么好?尽是几百上千年的树木啊!”
走在前面的释宽和尚说:“阿弥陀佛,那是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相信生长在这儿的每一棵大树都是祖先的灵魂。他们敬畏这些灵魂,这些灵魂也庇护着他们。树的年龄越大就越具有神性的光芒。如果有一棵树死亡了,这儿的人也不会去砍伐它,那是因为树就和人一样,是老死的,他们会让它有朝一日自己倒下。”
泽托布耶说:“这儿的人还这么讲究?”
静园老和尚说道:“这不是讲究,这是一种大善。泽布托耶,你的根基浅得很,好多东西你是看不见的,好多东西你也是看不破的。人啊!入世越深,根基就越浅,最后都会成无根之漂萍,随波逐流,最后能飘到那个地方,连他自己也不会知道的。只有这儿的人,他们知道他们最终会到哪儿去。”
“会到哪儿去?”泽布托耶好奇地问。
“会和这些树长在一起。”
“会和这些树长在一起?”
“是的,他们明白,生命是一个循环的过程,每一个人的出生,表明祖先的灵魂以肉身的形式来到了这个世界,一个人的离开,表明这个灵魂又回到了祖先的序列中去了。在他们看来,生与死只是灵魂与肉身的交替罢了,所以,对生老病死,他们不喜不悲,随性淡泊地生活,当这寨子里的人诞生一个小孩,他们就会为这个小孩种上一棵树,这棵树以后就会伴随着这个孩子一起生长,当他死去时,就砍下这棵树,用这棵树搭起他的魂魄回到祖先那儿的桥梁,随后在密林深处把他的肉身埋掉,消除掉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痕迹。功过是非,就都成了过眼云烟。过后,他们又会在死去的人的身上再种上一棵树,生命又以另外一种形式得以延续……”
泽布托耶少见多怪地说:“还有这么怪的生老病死的风俗!”
释宽老和尚说道:“这儿的人是离佛性最近的人。所以,这儿的气场一直保持得很好。它最接近大自然的灵性。”
老龟泽布托耶却朝释宽老和尚不耐烦地说道:“你别跟我说这些玄得不着调调的话!你跟我说佛性灵性的,我还正的不大懂!”
释宽老和尚又长声幺幺地唱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老龟又接嘴说道:“善哉!善哉!”
这似乎已经是他跟释宽老和尚形成的一种默契了,显得别扭而且滑稽,跟在后面的碧落不由得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