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龙什么的。
诚然。
龙也是公认的高高在上，实乃瑞兽也。
而且刚刚应曜才对许尚赞誉了一句：其犹龙邪！
因此。
龙在先秦的地位，绝对是不低的。
可大秦的图腾就是玄鸟啊！
大秦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图腾，为何要搞个全新的？
对此。
嬴政也是有点疑惑的。
毕竟玄鸟图腾乃是殷商传至大秦的，代表了嬴秦的正统性，还有诸多荣誉。
轻易改之。
嬴政同样不能理解。
“夫子，是否我们会错了意。”
嬴政想了想，道：“夫子的真正意思，乃是玄鸟图腾在关中为主，黑龙图腾在中原为辅，目的是统合中原其余图腾？”
嬴政按照自己的想法，尝试着发散了一下思维。
华阳太后的扶苏闻言也点了点头。
这样确实让他们都更好接受一些。
渭阳君和昌文君面面相觑间，他们总觉得夫子应该是别的意思。
王翦与李信则不对此事发表意见……
上位。
“哒哒。”
许尚的指尖敲击了两下扶手，尔后他道：“诸公，我想先行问你们几个问题。”
嬴政等人闻言连忙示意出了请的手势。
下一刻。
许尚才正式道：“早在殷商和姬周两朝，对于文字、货币、车辙和度量衡，其实早就呈现出过一统的趋势，只是没有现在这般彻底。”
“尤其是文字语言方面，殷商和姬周时期，都有一个较为正统的标准。”
“从便利和族群融合的角度来看，一统政策的落实是有青史连贯性，与必要性的。”
“但要说直接让人把图腾都给弃了，这就相当于让人彻头彻尾的改名换姓一般。”
“敢问，放弃图腾，改名换姓，与入赘为奴有何区别？”
“而赘婿在大秦的地位，比商人还低，吃饭都不准上桌的，其余地方亦然。”
……
许尚认为在先秦时代，让人放弃宗族图腾，这就跟刨人祖坟，没有任何区别。
对比后世的案例便是：留发不留头。
满清的剃发令。
杀了多少人，才算是推行了吧下去？
大秦也要这么搞？
许尚认为毫无必要。
因为文字、货币、度量衡和车辙的统一，就已经是中原各地暂且能够承受的政策上限了。
你还要继续废掉人家的宗族图腾。
这真是一口气都不让喘……
人是会发疯的。
另外。
殷商和姬周时期，文字和语言在贵族中肯定有一个正统的标准。
不然。
纣王帝辛和八百诸侯说话，那现场得多少个翻译？
这不是扯犊子吗。
所以。
固然文字等一统政策的施行，有些阻力，但历史上都是这么做的，完全有例可循。
何以殷商与姬周做得，我大秦就做不得？
可图腾不一样……
尤其在楚地，图腾祭祀制度，贯穿上下所有阶层。
你一句话把图腾变了。
就相当于让曲阜孔氏去认隔壁老王当祖宗……
以后祭祖的时候，都不准祭祀孔子。
只准祭祀隔壁老王。
毫无疑问。
你这还不如直接给曲阜孔氏一个痛快呢！
羞辱人也不带这么羞辱的啊！
“总而言之，楚地图腾祭祀制度，三晋、齐燕的儒家宗族制度，都是最基础也最核心的制度，轻易不可大动。”
许尚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所以，我才会费心布局，重塑我华夏文脉，并扶持荀子作为当代儒家正宗，这一切都是为了掌控中原宗族制度的话语权。”
“再者，为了平衡天命解释权，庙堂上需要天意王权，天象阴阳，天人王权形成三方节制。”
“所以，阴阳家需要兼并楚地巫觋文化，并以此增加对于图腾祭祀制度的话语权。”
“即：我们的目标是要在尽量不大动干戈的情况下，完成对于中原宗族制度和楚地图腾祭祀制度的掌控。”
“现在应曜已经亲手去绘制黑龙图腾了，这也代表着应曜将以己之名，于现实层面推动楚地巫觋文化向秦廷靠拢。”
“所以大的目标，距离完成仅仅就只差一步。”
“而我想出的是……黑龙图腾作为九州至高图腾，其余玄鸟、九凤、鸷鸟等等，都是各地用以延续祭祀的宗族图腾。”
“以后大秦于开春祭祀之时，当以黑龙图腾为主，玄鸟图腾为辅，其余中原各地亦然。”
……
许尚这下算是完全讲述清楚了自己的意思。
他对于一统政策的看法是……
该激进的时候激进。
该适度的时候适度。
比如文字、货币、度量衡和车辙都统一不下去，这能行吗？
这当然不行！
必须得搞！
有阻力，咱们就踏平了阻力，也得搞！
其次就是祖宗宗祠，图腾，姓氏……
比如你打着统一的由头，你不让人祭祖，以后只准祭祀统一的炎帝和黄帝。
啊，看似大家都是炎黄血脉，好像这么搞也是无可厚非。
但……
这就是妥妥的没有必要嘛。
人家就是想要祭个祖，你这也要统一？
还有姓氏。
从今以后中原就不准再姓张，再姓李，再姓姬……
立马全都给我改姓。
可人家祖祖辈辈都是那个姓。
你这不是没事闲的吗？
最后就是这个图腾了，或许中原其余地方的图腾，只要朝廷的政策力度大，就都能改。
然而。
楚地哪怕秦廷的政策力度再大。
也没用。
除非像满清那样搞留发不留头，然后搞几场特大型的屠杀，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只是这么大的代价。
真的值得吗？
扶苏的贤明，还要不要了？
又是否会让楚系秦臣派系寒心？
让华阳太后郁郁成疾？
很快。
众人显然也都想明白了废弃楚地九凤图腾的难度。
华阳太后率先道：“对于夫子的意见，我呈半数态度，楚地九凤图腾应当予以保留。”
“民间淫祀固然要控制，但每年官方组织的各大祭祀中，也必须有九凤图腾，否则楚地又会冒出来一堆神神鬼鬼。”
“至于黑龙图腾是否定为九州至高图腾，我认为还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
华阳太后的意见，整体要更加保守。
她不仅兼顾了楚地，还念着关中的民心。
让一个凭空冒出来的黑龙图腾，压过玄鸟图腾一头，成为九州华夏的至高图腾，这明显会让关中各个阶层都极为不满。
华阳太后有些费解，按理说夫子不应该如此忽略关中才对。
随即。
嬴政点了点头，道：“秦夫人所言有理，楚地九凤图腾贸然废除，只会让鬼火阴兵的事件，以另一种方式再度抬头，而且会没完没了。”
“我们总不能在楚地搞公开大屠杀吧？杀的人头滚滚，对于秦廷也没有任何好处。”
“更何况现在国家百废待兴，后续魏地黄河的修缮，肯定得从楚地远调劳力甚众，我们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其次对于黑龙图腾……夫子，我觉得应该这样，玄鸟图腾为主，黑龙图腾为辅。”
“以后中原各地，都需要悬挂黑龙图腾作为九州华夏之图腾象征。”
“若某些地方有了功勋，则可特批把黑龙图腾替换为玄鸟图腾，尔后每逢祭祀之时，朝廷都会给予相应的特权和赏赐。”
……
终于。
嬴政算是拿出了一个更具可行性的方案。
保留楚地九凤图腾。
并且把玄鸟图腾视为九州华夏的至高图腾，黑龙图腾次一等……中原各地允许先行悬挂黑龙图腾谓之一统象征，以后某郡县出现功勋卓着之人，方可把黑龙图腾升为玄鸟图腾，尔后可以获赐奖赏和特权。
毫无疑问。
这个提案要更加的成熟，也相对折中一些。
顿时。
王绾立即附和：“上卿所言在理，楚地的九凤图腾，不废除也就不废除吧。我关中的玄鸟图腾，自当不是中原各郡想挂就能挂的，正好可用黑龙图腾作为替代。”
王绾连连点头。
冯去疾：“我等附议。”
渭阳君：“我等附议。”
昌文君：“我等附议。”
诸公迅速跟进表态。
屠雎、王翦和李信也拱手表明赞同嬴政的意思。
剩下的扶苏没说话，但内心意思肯定也是差不多的。
扶苏只是不想公然反驳夫子，他会感觉不太好。
小伙子终究是脸皮儿太薄。
“如此……行吧……”
许尚貌似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那就暂且以小赵为准，过几天等应曜把黑龙图腾绘制而出以后，我们再行议定，后续便可推行了。”
话音落罢。
众人拱手称是。
不一会儿后。
众人方才陆续散场。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惊叹于夫子今日的论道发挥，却也疑惑夫子为何对黑龙图腾……那般的情有独钟……
难道是因为应曜赞誉的那一句其犹龙邪？
奈何。
天生玄鸟，降而生商，再延至嬴秦。
这个嬴秦起源的法理性脉络，可都是夫子当初亲自开解的。
“看来夫子是真喜欢龙啊！”
渭阳君不由感叹。
王绾耸肩：“其余小事自然夫子说啥是啥，但平白让黑龙图腾压过我关中代代供奉的玄鸟图腾，这真是太没有理由了，不明白夫子为何如此不智。”
冯去疾负手：“黑龙……玄鸟……你们说，你们说夫子这是不是故意抬了黑龙图腾一手？目的就是把我们注意力往黑龙和玄鸟之争上面引，这样就无人再会出言争取……直接用玄鸟图腾替代楚地九凤图腾了？”
王绾：“ ？(??? д ???) ？”
渭阳君：“ (=°Д°=) ”
昌文君：“……”
这时。
王翦默默路过表示：“右相，副相，还有两位君侯，你们现在才反应过来，只能说夫子的小算计着实很成功。”
众人：“……”
与此同时。
东方阁中。
许尚笑着道：“秦夫人，我这壶酒还能斟满小杯，中杯，大杯……你来选一个吧。”
华阳太后微蹙眉头：“我选小杯吧，这样可以让夫子多喝点儿。”
许尚：“……”
嬴政：“……”
扶苏：“……”
扶苏眨眨眼眸，他总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有种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的错觉。
而嬴政现在只想说……他这辈子走的最长的路，估计就是夫子的套路了。
好在他刚刚跟夫子无意间配合的相当完美。
大成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