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阴阳家的丹药,并非只限于部分权贵士卿,很多在野的道门隐仕,对于阴阳家的丹药也是十分痴迷的。
应曜便是其中一员。
这时。
“哟!”
尉缭子双眸一亮的道:“应公,你终于出关了,黑龙图腾已经画好了嘛?”
“嗯,画好了。”
应曜一边点着头,一边望向东方道:“尉缭,今天的日初,可真是让人目眩神迷啊!”
尉缭子闻言微微皱眉:“呃……”
尉缭子本能的想说:应公,今天是阴天,根本就没有日初。
不过……
尉缭子敏锐的觉察到了应曜的状态有些微妙。
他缓步来到应曜身边,也落座望向东方道:“是啊!今天的曜日东升,染红了半边天,此乃妥妥的好兆头啊!”
应曜颔首:“好兆头,挺好……我有点困儿,我得歇会儿了。”
尉缭子:“……”
两人默默无言的并排而坐。
时至入冬。
楚地的清晨,也是十分有冷意的。
而应曜在冷风中却只着单衣……并在阴天直面朝阳……
毫无疑问。
这就是久食丹药的后遗症。
出幻觉了。
尉缭子没有提醒应曜什么,穿衣,用膳,应曜都已经不需要了。
安安静静的离世。
就是这位淮阳宿老最好的归宿。
尉缭子陪对方走完了生命中的最后一程,他顿时觉得……那副黑龙图腾无论画成什么样,都已经不太重要了。
最起码对他而言是这样。
只要应曜走的足够安祥。
他也会觉得人生若此,何其圆满哉。
不知过了多久。
应曜的尸首已经被庄园侍者摆放在了一块木板之上,并以白布遮掩。
很快。
嬴政、许尚、扶苏和一众庙堂诸公纷纷抵达。
北冥子也到了。
按照嬴政的意思,他想要给应曜一个规格较高的葬礼。
然而。
北冥子却表示,应曜早就有过交代,对于葬礼并不想太过铺张。
“应公只想葬于淮阳的一棵槐树下,这件事由我去办就行了。”
北冥子打算亲手下葬这位至交老友。
嬴政微微垂首:“北冥大师高义,后续我会派遣几个人,给北冥大师打打下手。”
嬴政也没有强求。
原因在于。
现在不宜即刻公布应曜的死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传闻啥的。
旁侧。
“哎。”
许尚不由轻叹一声。
生与死。
乃是我们每个人的必经阶段。
关于降生,你若没有结婚,并在产房外面等待着媳妇临盆,儿女呱呱落地,你便无法切身感受到【生】的意义。
死也亦然。
亲眼看到一位着名隐仕。
受己之托。
纵然耗尽心血,也要全力以赴,至死方休。
许尚的内心感受……
着实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一代人终将逝去。
一代人也终将成长起来。
许尚走进内堂之中。
再度亲眼看到了应曜绘制的黑龙图腾……
龙:神秘,强大,不见首尾。
大秦尚黑,属水。
遂现黑龙,尽显威严、庄重、肃穆之色。
令人望而生畏。
同时彰显神圣不可侵犯的伟岸。
从很早的时候。
许尚就有想过一个问题。
凭什么王族正统,天生血脉,在古代就能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
在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喊出来以前。
人们对于血脉的笃信程度。
几乎到了让人难以理喻的程度。
大家都是人!
大家都是一颗脑袋,两只手臂。
大家也都只有一条命……
凭什么有人就能天生正统?
让万民俯首?
眼下这幅黑龙图腾,给了许尚一个更为完整的答案。
早已有人利用了传于远古的信仰。
进而把王族的自我尊严,逐渐捧到了不可一世的地步。
以求巩固统治。
国祚永存。
这时。
北冥子望着黑龙图腾评价道:“这绝对是应公的毕生巅峰之作,威严、肃穆自不用说。更重要的是……我竟从中看出了一丝远古的厚重之意。”
北冥子对于时间的厚重感,极为在意。
那么问题来了。
如何要赋予一篇画作以厚重呢?
许尚也不知晓。
绘画着实是他的短板所在。
没办法。
许尚终究无法做到真正的全知全能。
“商山四皓,不如淮阳一老。”
许尚深吸一口气,道:“要我说,待这篇黑龙图腾问世以后,再把除了荀子的儒家八派绑在一起,也比不过应公分毫。”
许尚的言语之间,夸张肯定是有些夸张的。
不过这种时候说出来。
倒是应景的很。
随即。
嬴政与庙堂诸公蜂拥而入,也纷纷感慨应曜的笔触如神。
忽然。
北冥子从案几上,拿起了那支许尚特制的狼毫笔。
“许公,这个念想我就留着了。”
北冥子微微侧首,道:“还请许公应允。”
许尚制作这支狼毫笔的时候。
北冥子在旁亲眼观看了全过程,他很喜欢,当时他也非常期待应曜用这支狼毫笔创作出能够传于万世的黑龙图腾。
现在算是达成所愿。
应曜再无遗憾。
北冥子也得留点念想。
“自无不可。”
许尚点头道:“这支狼毫笔乃是应公携手之物,意义非凡,理应给予北冥大师,权当余生所念。”
许尚发现北冥子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那种无情。
正常情况下。
北冥子还是挺讲情分的。
不过却要分事情。
再观嬴政……
我们的始皇陛下现在有点眼巴巴,他也想要那支狼毫笔。
那可是夫子亲手制作的第一支狼毫笔,于他而言,同样也是意义非凡。
奈何。
北冥子刚刚先开口了。
嬴政表示相当难受,果然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而王绾和冯去疾等人,则仍旧在感叹黑龙图腾带给他们的视觉冲击力。
并且。
王绾也敏锐的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夫子制作的狼毫笔果真好用,尤其配合帛布,于上绘画,行云流水。
如果换到竹简上的话。
好像在竹简上用狼毫笔写字,也非常妥当,而且更加省力,高效。
霎时间。
王绾微微侧首道:“冯公,你记得夫子是怎么制作这狼毫笔的嘛?以后感觉能够大批量制作应用,刻刀估计可以被替代掉了。”
在王绾的眼中,狼毫笔省力高效,就代表着行政效率的提升。
这点很重要。
对于一个庞大帝国的运转,行政效率绝对是重中之重。
“我哪记得?”
冯去疾无奈:“夫子制作狼毫笔的时候,我又没在现场,待会儿感觉可以问问陛下。”
王绾:“待会儿你来问?”
冯去疾:“你咋不问?”
王绾:“我不方便。”
冯去疾:“你就扯犊子吧……陛下现在眼睁睁的看着夫子制作的第一支狼毫笔从眼前溜走,心情一定不好。这种时候上去触霉头,你当我傻?”
冯去疾表示,他机智的一匹!
不然这么多年,他如何能在关中勋贵派系中担当二把手?
须知。
副手永远都是最难当的。
就像东宫太子之位一样。
王绾:“那我们回头再合计合计,夫子的这个狼毫笔,对于朝廷有大用。”
冯去疾:“……”
还合计什么合计,冯去疾只想翻白眼,反正就冲现在的情况,问上不如询下。
夫子制作狼毫笔的时候,皇帝派遣了哪些人,找了哪些东西,这个还是能查清楚的。
就在两个关中高官耍心眼的时候。
嬴政摆了摆手,示意几名侍者前来把黑龙图腾收好。
许尚与尉缭子也走出了内堂,来到了依旧呆坐在长凳上的尉缭子。
忽的。
尉缭子开口道:“许公,北冥大师,你们说今天的日初,足够让人目眩神迷吗?”
许尚:“……”
北冥子:“……”
现在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依旧是阴天的天气,连太阳的毛都没有,哪来的日初。
嬴政见状立即吩咐道:“来人,快给尉缭去弄些膳食过来,估计是饿到了。”
尉缭子:“……”
尉缭是有点被伤到了。
孔谦之死,他毫无感觉。
血屠稷下,他只觉快意。
唯独应曜的离世,就好像触动了尉缭子内心深处的哪一根弦,让他久久不能释怀。
“尉缭,看开些吧。”
许尚拍了拍尉缭子的肩膀。
他知晓后者的意思。
他也知晓应曜服食丹药。
因为嬴政有秘密派人查探应曜绘画的进度,凑巧看到了应曜用丹药强撑精神。
这显然就是竭泽而渔的一种方式。
全靠一口心气吊着。
当毕生所愿达成的那一刻。
也就意味着那口心气没有了。
人自然便不行了。
另外。
最重要的是……
应曜服食丹药明显不是一天两天了,其依旧能够活到耳顺的年纪,着实不容易。
只能说明道家天宗养生的那一套,也是蛮有用的,唯一的缺点是要求出世净空,不染红尘。
可我等尽皆身在俗世之中。
又何谈净空呢?
“小赵,安排一下,给应公准备一副最好的棺椁。”
许尚顿了顿,又道:“还有祭神礼也要抓紧开办了,九歌神明湘君的祭祀上,正好把黑龙图腾公示于天下,也不枉应公的一番心血!”
国师邹奭收服不了楚地的那些民间巫觋。
许尚这次就得亲自出马试试水了。
待祭神礼完成。
豫州鼎现世。
则楚地十一郡,再无忧患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