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对着蛊族圣子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做着自己的事。
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去做,不能过多的打扰。
蛊族圣子见此,继续摇着折扇,路过了这对夫妻。
他的身姿越发的飘渺,步伐好似没了一开始的稳健。
到了人少的地方,他掩着嘴轻咳了一声,衣袖瞬间被染红。
“咳咳……”
蛊族圣子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他舔了舔带着血腥味的唇瓣,然后将衣袖撸上去了一截。
那抹血腥瞬间被掩去。
化神的力量,不管放在哪里,都是很强大了。
如果只是几百人,他能直接带着这些人飞过去。
如果只是几千人,他可以让这几千人吃好喝好,然后面露红光的穿过那道幕布。
可这里的人远不止几百几千,而是数十万!
这些人有老有少,他们在他的带领下,怀着憧憬和信任,踏过了身后的冰雪。
然而仅仅是维持这些人的体温,不让他们冻死,蛊族圣子就已经倾尽了全力。
好在今夜终于过去了。
“咳咳……”
蛊族圣子又轻咳了一声,然后找到了已经聚在一起的蛊族长老们。
他语气淡淡的道了句。
“启程。”
“启程!”
“快,快点把东西收拾好。”
“走快点,落下了可没人管你!”
“这些破烂就别带了,赶路要紧,快!”
周围都是催促的声音。
蛊族圣子没有往身后看。
他走在了人群的最前面,目光一直盯着那道对他而言近在咫尺,对蛊族而言却远在天边的蓝色幕布。
就像蛮人族长临死时说的那样,蛊族圣子一直很天真。
他想要在这恶劣的环境中,让所有的蛊族人全须全尾的活着。
他想成为力挽狂澜的英雄。
他不想上一次南迁时遭遇的事,再一次发生。
上一次南迁时,他尚年幼,一直被他的父亲护在身边。
印象里只记得周围到处都是鲜血。
残肢断臂,还有重伤的人在到处乱飞。
血腥味很浓,令人作呕,闻久了,却是习惯了。
直到一颗大好头颅落在了他的身旁。
那颗头颅不甘的瞪着眼,耳朵缺了一只,脸上的伤疤还在泊泊泊的流血。
蛊族圣子认出了这个人,是一个对他很好的叔叔。
幼时的他只能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无力改变任何东西。
现在十多年过去了,他已经成为了蛊族圣子,成为了蛊族最强大的那个人。
他想改变这一切,不让当年的那一幕再发生。
……
……
“啪!”
折扇轻轻摇着。
气度翩翩的青年脸上是温和的笑。
他身后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人群,他们沉默着不发一言,顶着风雪,一直往前走着。
偶尔会有人倒下。
每当这时,周围麻木的眼神就会变得清醒一些。
他们将人搀扶了起来,然后继续往前。
就这样过了一日又一日。
因为老弱的关系,人群行进的速度注定会很慢。
许多人都只是吊着一口气,被人群裹挟着一直走。
希望好像就在前面,又好像不在。
四季山上的三个人也在人群里。
他们同样不发一言,如同其他所有人一般,背着行囊,顺着蛊族圣子的足迹。
云长生看着一日比一日虚弱的林家后辈,没有理会。
他不理会,林夕和李月自然也不理会。
这是在当初出发前,就说好的。
只要云长生不插手,那她们也就不插手。
终于,那道蓝色的幕布已经近在眼前,林夕终于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他还有云家的血脉。”
“嗯。”
云长生点了点头。
林家云家,又或是其他家,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感受着那群少年见到那张通天彻地的幕布后,心中一闪而逝的欢欣雀跃,然后摇了摇头。
这点情绪,还远远不够。
终于,蛊族人也如同当初的蛮人一般,陆陆续续的穿过了那道幕布。
他们走的很慢,比蛮人们慢了许多天。
这里的战场已经被打扫干净,但浓郁的血腥味却仍在飘荡着。
隐约间,还能听到万魂幡里,那些魂魄凄厉的嘶吼声。
这里的异常让蛊族人瞬间警惕了起来。
蛊族圣子也察觉出了这里的异样。
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然后蹲下身,拔下了地上的一根野草。
“你还是失败了啊。”
野草在他的手中枯萎,随着风飘散。
付出了这样惨痛的代价,却换来了如此结果。
蛊族圣子摇了摇头,他站起身,迎着阳光,脸上是和煦的微笑。
那把折扇又摇了起来。
“我比你运气好,我有个老祖宗。”
“很强很强的老祖宗。”
他自语了一句,折扇指着前方,下达了命令。
“继续往前!”
蛊族人和蛮人一样,都没有选择在这道蓝色幕布的周边安营扎寨。
越来越多的人穿过了这道幕布。
他们感受着温暖,麻木的眼神突然间精神了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们欢呼,人群就又在往前走了。
虽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他们已经习惯相信蛊族圣子。
蛊族圣子说,往前。
那他们就继续往前走。
而这一走,就走到了傍晚。
天边的夕阳落了下来,温度降低了一些。
可就算如此,对比起那道幕布后的冰天雪地,夕阳落下后的南方,依然让人感觉温暖。
有人脱下了厚厚的棉袄,张开手,迎着夜风。
温暖的风吹过身体,那种舒适的感觉让许多人挂上了惬意的笑容。
“云先生没有骗人!”
不知是哪个少年欢呼了一句。
他脱光了上衣,撒着脚丫子到处跑,在人群里穿梭了起来。
杏儿小姑娘听到了喊声,她有些傲娇的哼了一声,笑着道。
“都说了,云先生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可能骗人呢!”
说完,她也学着其他少年们一样,伸展着双臂,张扬肆意的微笑了起来。
“原地安营!”
“……”
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少年人们,顿时止住了笑声。
帐篷又搭建了起来。
比起满心欢喜的少年们,老一辈的人都有些忧心忡忡。
已经南迁过一次的他们知道,考验才刚刚开始。
如果南方的人依然要赶他们走,如果他们还是像上次一样没有丝毫的对策。
那这次南迁,注定是一场空。
蹄哒,蹄哒,蹄哒。
熟悉的马蹄声响了起来,和十几年前一样,依然是那群人。
那宛如梦魇一般的声音,让许多蛊族人拽紧了拳头。
蛊族圣子像是对此早有预料,他看着众多望过来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
“这个世界很不公平,因为我家有个很厉害很厉害的老祖宗。”
他站在那位蛮人族长死去的地方,这样说了一句。
在他的身后,是他的父母。
林天看着自己的妻子,脸色有些无奈。
“不是让看顾一下那些老人孩子吗?”
“有长老们看顾,用不着我。”
“呃……那你就去煮完饺子,我等会儿要吃。”
“你有事瞒着我。”
“……”林天。
他的神色变得更加无奈。
这辈子真是被这个女人吃死了啊。
“不要试图骗我,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云流羽看着林天咕噜咕噜转的眼珠子,用手肘顶了一下他的肚子。
“我林家有个老祖宗。”
“嗯,听你吹嘘过许多次了,所以呢。”
“所以……”
“林天,别逼我跟你动手!没了圣蛊,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能不能受得起我这一拳,这可说不好。”
“那你打死我吧。”
上一任蛊族圣子开始破罐破摔。
“噢……疼疼疼……你怎么什么地方都掐啊,你是不是想废了我,然后跟你的奸夫双宿双栖!”
“奸夫个屁……不对,你在激怒我,我跟你说,你再不说实话,老娘不介意后半辈子守活寡!”
云流羽的手又用力了一些,大有一刀两断的架势。
林天:……
“我说!我说!你松手!”
“你说了我就会松手!”
“好好好……你冷静点!”
林天涨红着脸,心里大骂着那些吹嘘江南女子的文人骚客。
当初要不是那些文人骚客把江南女子吹的太美好,他又怎么会遇到云流羽!
林天看了眼云流羽一脸不善的眼神,赶紧小声的解释。
“我家有个老祖宗。”
“嗯,我知道,继续。”
“那个老祖宗答应过,护林家香火不绝。”林天声音比之前又轻了些。
他用越来越小的声音说道。
“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那如果我们林家只剩下一个人,而那个人又奄奄一息,即将身死,我家那位老祖宗会立刻感应到。”
林天说完,看向了前面一直沉默不言的蛊族圣子。
如果不出意外,林家最后的血脉重伤垂死时,那位林家的老祖宗一定会出来。
然而林家现在有两个人。
大概可能也许……需要先死一个人,另一个人才能去重伤垂死。
云流羽显然也想到了。
她松开了手,忽然问了句。
“那你们两个人一起重伤垂死行不行?!”
“……?”
你搁这卡bug呢?
“你知道什么是修士吗?”林天也学着蛊族圣子的姿态,背着手,然后父子俩一起抬头仰望天空。
云流羽站在了俩人的身旁,也跟着抬头看了眼,似乎是想要知道这爷俩到底在看什么。
“我还是蛊族圣子的时候,接触过几个修士。”
“化神期的,炼虚期的,还有合体期的。”
“你没有见过那些修士,不会明白那些修士的性情。”
“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性子越是淡泊,对于人间的事,也越发的不感兴趣。”
“我林家老祖的修为很高,非常高。”
“对于她而言,回来护住林家血脉,只是为了完成当年的一个承诺。”
“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出手的,因为太麻烦。”
“两个人都重伤垂死,她一定会等到只剩一个人,才会下山。”
“你说先死去的,会是宇儿,还是我?”
站在一旁的蛊族圣子依然一言不发,只是身体僵直了一下,然后用力拽紧了拳头。
林天没有看自己儿子的表情,只是声音轻缓的继续道。
“宇儿还不能死,他需要将圣蛊传承给后来人。”
“那么,只有我先去死了。”
空气陷入了静默。
明明这里的风比起那张幕布后的寒风要温暖许多,但这温暖的风吹到云流羽身上的时候,却让她狠狠的打了个冷颤。
如果可以,她想回到那片冰天雪地里。
在那里,就算蛊族的人全被冻死了,至少他们一家子还能够安稳的活下去。
就算生活枯燥一些,可也比死了要强上许多。
云流羽是成年后嫁到了林家,显然对于蛊族没有这么深的感情。
蹄哒!
蹄哒!
远处奔腾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那充满杀戮气息的马蹄声,根本不给这一家人思考的时间。
他们,需要尽快的做出抉择。
“上次南迁的时候,我其实就受了很重的伤。”
“那次伤的很重,连使用圣蛊的力气都没有了。”
“回去后,我将圣蛊给了宇儿,宇儿一直用圣蛊的力量吊着我的命。”
“就算如此,我现在也快撑不住了,大概也就能再活一两个月。”
“所以,我该去死了。”
上一任蛊族圣子拿出了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比划了两下。
父子俩的笑容很像,哪怕到了此时此刻,他们眼中都没有畏惧,有的只是释然。
“林天,你放屁!半年前你还生龙活虎的赖在床上不肯下来,哪里有受伤的样子!”
“婆娘,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戳穿我。”林天看向了身旁的儿子,道了句:“麻烦了。”
“嗯。”
蛊族圣子点了点头,他挥动衣袖,一只蛊虫飘了出来,落在了云流羽的身上。
云流羽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
但还没来得及说,意识就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林天见此没有再犹豫。
他将匕首架在脖子上,听着奔涌而来的马蹄声,笑着道了句。
“这一回,你们赶不跑我们了。”
就算林家的那位老祖宗心性淡泊,不愿意管蛊族的事,但只是她的驾临,就能让所有人都不敢妄动。
滋。
匕首在脖子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鲜血瞬时间流淌了出来。
在意识模糊前,林天回首看向昏迷在地的妻子。
到了此刻,他还在笑着。
脑海里回忆着俩人荒唐的过往。
看一眼,就决定娶了,看一眼,就决定嫁了。
真是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了。
不过这结尾,好似比开始时更荒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