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炀点点头,“杀了李汝鱼后,若不能杀胭脂柳抢到那个女人,亦无不可,直接去蜀中便是,有李汝鱼的人头作为敲门砖,赵长衣应不会对我太差。”
而自己只需要一块敲门砖。
多一个旧王妃苏苏,只不过是让自己在蜀中的起点更高而已。
老书生点头,“是啊,不会太差。”
噗嗤!
沉闷而清脆的声音中,是一片血花被尖刃带出体内,透体而出的尖刃上,鲜血如线滴落,滴滴答答落在陈炀面前。
但是你没有起点了,只有终点。
你的起点在襄阳,或者说你的起点并不是这片天下,但你的终点必须在襄阳。
陈炀看着胸腹前那截尖刀,一脸不可置信,缓缓回首看着老书生,不甘心的问道:“为什么?”
老书生松手,退后了几步,“老朽真的只是大凉天下一个屡第不中的老学究而已,老朽没有什么远大梦想,只是想着家里那个略有天赋的孙儿能光耀门楣,科举中第,就这么简单。”
陈炀捂住胸口,却哪里能止血,怒瞪双眼,“做你的春秋大梦,这些年你跟着我干了多少事,你心里没点数吗,官府怎么会不清算你!”
老书生摇头,“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今天胭脂柳的门客会出现在神仙坡,为什么直到此刻,去杀胭脂柳抢王妃苏苏的高手还没消息传回来?”
陈炀的心沉到了海底。
老书生又退了几步,确信陈炀不能伤害他后,这才继续说道:“老爷子之死,你以为天衣无缝,但老朽在陈府十数年,又怎么可能一事无知,早在老爷子死的那天,官府就已经知道确却消息,没错,消息正是老朽传给崔笙崔知府的!”
陈炀睚眦目裂,“你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我杀了你!”
踉跄着扑了几步,却身体不支扑倒在地。
老书生吓了一跳,慌不迭又跑开了几米,这才惊魂未定的道:“官府早就想动我们鱼龙会,一旦老子死了,咱们都得被官府清算,只不过他们在等一个最佳的时机,而我们终究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了老爷子,况且又将大战,等天下平定谁还记得襄阳老卒,老朽不愿意跟着鱼龙会殉葬,更不愿意家里那个孙儿遭受牵连,所以……今日杀了你,崔笙答应以此功老折算我过往罪孽之余,并让老朽的孙儿去临安太学求学。”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样的选择,对于读过书的老学究来说,根本不需要考虑。
陈炀抬起头,“崔笙?!”
老书生摇头,“你真以为崔笙是吃素的,他毕竟是清河崔氏出身,况且还有女帝的布局,你真以为胭脂柳是从临安逃回来的?”
老书生怜悯的看了一眼陈炀,“胭脂柳,亦是女帝的人!”
这样布局下,鱼龙会能侥幸?
老书生很确信,就算老爷子在世,只要陈炀选择了对李汝鱼和旧王妃苏苏下手,那么神仙也救不了鱼龙会和陈炀。
自己若是不选择背叛陈炀,也得跟着死。
陈炀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关于胭脂柳的事情,你一直在骗我?”
老书生笑了,“确实,其实早在崔笙赴任襄阳之前,就有官府的人和我接触过,不是南北镇抚司,而是一个隐秘组织,或许你应该听过罢,镰房。”
陈炀沉默。
老书生继续道:“你知道胭脂柳为何要去临安杀那些北镇抚司官员?因为胭脂柳就是江陵府‘大凉青花’的得意门生,因窝藏异人常遇春被北镇抚司朱七所杀,所以胭脂柳挟恨去临安快意恩仇,只不过没能找到朱七,于是杀北镇抚司众多官员泄愤,但最终被围剿。”
陈炀叹了口气,无比绝望。
想必女帝留了胭脂柳一命,让他来襄阳作为一枚棋子对付自己,可恨的是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若是早知晓这些事,哪会等到老爷子死后才准备去蜀中,早离开大凉去北蛮了。
老书生忽然叹了口气,“其实,老朽觉得你之才华,用错了地方,若是当初不选择组建鱼龙会,而是前往镇北军,也许今日已是不输虞弃文之流的盖世儒将。”
陈炀的眸子渐渐失去神采,不再看向老书生,用尽最后的力气坐起来,看向神仙坡,哪怕是死,也要看着李汝鱼死在自己前面。
老书生喟叹了一句:“你曾经说过一句话,后来在老爷子仙逝时,你又说过一次,你说,大凉早已不是当年大凉,也没有了犯大凉者,虽远必诛的底气。”
“你说这句话时,天穹之上闷雷滚滚,最终没有落下惊雷,不过我猜想,你也许是个异人,那句话老朽不才,也能再续一次,原话大抵应是:明犯我大凉者,虽远必诛!”
老书生终究是个读书人。
陈炀听到这一句发自自己灵魂的话时,愣了一下,旋即用尽最后的力气凄凉苦笑:“错了,不是大凉,是大汉,不过无所谓了。”
自己想和世界谈谈,一直就想。
想和大汉谈谈。
我陈汤才华昭彰,被举荐入仕,在等待官职之时,连守孝都不曾去,如此牺牲只为心中一句话,后出使西域,先斩后奏出兵,先是平定康居之乱,其后更是大破郅支单于。
其功之大,不输卫青霍去病多少。
然而大汉如何待我?
想和大凉谈谈。
我陈汤就算是异人,但也是襄阳老卒之后,我本欲将心向明月,欲要让当年那句话,易而为“明犯我大凉者,虽远必诛”。
北蛮,亦不过是蛮夷。
只要大凉挟盛世国力,有我陈汤之流为将,何愁不灭北蛮,又怎么可能让建炎南渡的耻辱永远铭刻在大凉的脸上。
奈何大凉朝廷不容襄阳老卒之后。
既然如此,我陈汤为何不能选择赵长衣,辅佐蜀中平定天下统一大凉,之后再以雄师百万挥师北上,踏平草原,建立万世之功业。
我陈汤,可以做大凉的卫青、霍去病!
然而……
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大汉不容我陈汤,大凉亦不容陈汤。
徒呼奈何?
陈炀无奈的叹气,看了一眼神仙坡顶上那两道冲天而起的血色光柱,无奈的苦笑,心中恨意旷世,只觉这大凉之行,好生没有意思。
李汝鱼依然不可杀,哪怕两名悬名三十三剑客图的高手,亦杀不了女帝之剑。
而我却死了,真正的死。
依然凄凉。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