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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汝鱼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毫无疑问,此人笙响处,白雾聚凤凰,这种手笔和画道圣贤钟铉如出一辙,就算不是圣人,也是圣贤。
音律方面的圣贤。
由此可见,天下之病态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只不知这大凉天下是否还隐藏着琴棋书画方面的圣贤,是否会有落子成兵琴音聚剑的圣贤之姿。
显然是有的。
因天道惊雷和北镇抚司之故,天下潜龙于渊了太多能人异士。
李汝鱼如临大敌。
明面上,有一位音律方面的圣贤,暗地里,还有张弓搭箭的高手,一明一暗,彼此配合威力倍增,恐怕这才是今日杀自己的真正杀招。
舟中仙人给了李汝鱼一个下马威后,并没有再次出手。
傲立船头,对着瘫坐在地的吴渐轻笑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大浪淘尽英雄,漭漭江湖,白云苍狗皆是转眼逝,唯有夕阳依旧红,青山年年翠。”
如雷贯耳。
吴渐抬起了头,虽然还是坐在那里,但眸子里已露出一丝清明。
李汝鱼见状暗暗叹服。
读书人……
果然是说道理的嘴皮子。
那舟中仙人这才转头看向李汝鱼,快意轻笑:“先前你可以趁机离开,却留了下来,现在你想离开,却只能留下来,人呐,总是被眼前的一点蝇营狗苟吸引,却忘了背后的黑暗。”
说完,仙人施施然微微弯腰行礼:“琅琊王氏王子乔,见过李朝奉。”
李汝鱼的文散官是六品朝奉郎。
如此称呼,倒是符合读书人在仕途的规矩,毕竟作为读书人,王子乔更愿意将李汝鱼看着一个文官,而不是六品的振威副尉。
李汝鱼蹙眉,没听说过这么过人。
琅琊王氏倒不陌生。
建康通判宁鸿的夫人就是出身琅琊王氏,而从云州到临安,如今已是枢密院中枢官员的王竹书,亦是出身琅琊王氏。
王子乔哈哈一笑,“没听过就对了,在下区区一介白衣,自然难以入李朝奉郎法眼。”
李汝鱼哦了一声,“但能入赵麟法眼,如此,琅琊王氏只须等,等我死,等女帝离开大凉,等赵祯登基,那时的琅琊王氏,自然有可能成为大凉第一望族。”
王子乔啪的一声,将玉笙敲在手心,旋即有节奏的轻轻拍打,玉笙一上一下,声音云淡风轻豁达至极,“你我皆是明白人,所以李朝奉郎也毋庸套话,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但是不能说。”
说了,就是罪。
不说也是罪,但你没有证据。
李汝鱼也知道套不出话,只是不甘心的尝试,此刻也不抱有念想,按剑,“所以,你们这一次比杀我而后快?”
王子乔哈哈大笑,“李朝奉郎果然是明白人。”
你不死大家都不快乐。
李汝鱼想了想,“好像很有把握?”
王子乔依然在笑,“有些事情并不一定非得有完全把握才去做,自古以来风险和收成总是成正比,风险越大,那么回报越大。”
顿了下,“其实我一点也没有杀你的把握。”
看李汝鱼一脸愕然。
又补充了一句:“今日之前。”
李汝鱼更愕然,今日之后他就有了把握,为什么?
王子乔却不点明,收了玉笙继续负手在身后,笑道:“我这个读书人,不喜欢打打杀杀,所以接下来看看热闹,帮助某些天骄遮蔽下天机就好,李朝奉郎还请接剑,也接箭。”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乌篷扁舟竟然向湖水深处退去。
眼看便要消失在浓雾里。
恰此时,李汝鱼听见乌篷里传来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
“汝鱼快走!”
李汝鱼心头一颤,顿时睚眦目裂,振剑欲追。
然而乌篷扁舟已经消失在浓雾之中。
李汝鱼心中大乱。
那是阿牧的声音,王子乔竟然趁自己出城后,抓了阿牧为人质,端的是卑鄙无耻。
李汝鱼终于明白了那句话。
武将剑穿肠,取命也惘然;文人言诛心,凌迟倍万千。
这句话之意,说武将虽然凶恶,但凶在明面上,就算杀人,也仅仅是杀人而已;而文人看似儒雅,若真是穷凶极恶起来,不仅杀人,还诛心,胜过凌迟千百倍。
今日的王子乔,淋漓尽致的演绎了这一句。
他的出现,以及在离开的时候,让乌篷之中的人出声让自己听见。
皆是故意。
李汝鱼不知道乌篷之中是否真的是阿牧,有可能是阿牧,但也可能是擅长模仿的高手,以此故意扰乱自己的心态。
不得不说,王子乔成功了。
无论乌篷之中那人是不是阿牧,李汝鱼的心都乱了。
然而鸳鸯湖极宽,又浓雾笼罩,李汝鱼就算想追,也不知道从何追,何况,还有眼眸里渐渐清明起来的吴渐,以及在暗中虎视眈眈的用箭高手。
而且那位用箭高手很可能是异人。
因为王子乔说过,他要帮某些天骄屏蔽天机——只有异人才需要。
李汝鱼欲追不能追。
因为身后,剑意开始磅礴,被身世真相打击得几欲崩溃的吴渐,在王子乔一席话后,从无尽黑暗里找到了一丝亮点,终于走了出来。
除了吴渐这一柄剑,李汝鱼还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有人张弓对着自己。
不知道那人在哪里,但离自己不会太远。
李汝鱼从没发现,弓箭竟会对自己造成如此大的威胁,甚至更在吴渐的剑之上,浓雾之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射出一枚夺命长箭。
其实一直在等雾散。
然而诡异的是,自王子乔出现后,鸳鸯湖畔的湖反而更浓。
东方本已出现的霞红也消失不见。
时间好像停滞了,太阳似乎永远也不会升起,这一片浓雾也永远不会消散——李汝鱼猜了出来,这是王子乔的手笔。
目的就是为了给那位持箭的高人制造机会。
相对于吴渐,李汝鱼更担心那张弓。
看不见的敌人才最可怕。
浓雾无边,李汝鱼不可能去浓雾之中黑灯瞎火的寻找持弓人,只能选择以静制动,等待着那人再次出手,这之前,自己先要破了吴渐。
虽然可怜他,但若要再战,李汝鱼依然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转身看向吴渐。
吴渐看向李汝鱼,神色安宁,没有丝毫陷入过崩溃的迹象,浑身上下充斥着宁静,给人的感觉,这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口井。
一口在岁月里安静着的经历过世态悲欢的古井。
古井不波。
吴渐轻声说道:“其实我本不欲让琅琊剑冢卷入朝堂纷争,然而我的剑道已有年不曾丝毫精进,陷入了看不见的桎梏,需要一场生死之战来冲破桎梏。”
“所以我去了临安,又来了嘉兴。”
李汝鱼丝毫不惧,“所以你现在剑道突破了桎梏,更上了层楼?”
吴渐点头,“可以杀你。”
李汝鱼哦了一声,“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经历过世间最惨绝人寰的伦理惨剧后,吴渐的心从黑暗之中找到了亮光,如今的他俨然已是涅槃重生,心智之坚,不输圣贤。
闻言并无恚意,淡然道:“口舌之利没有意义,我现在要杀你,只需一剑。”
李汝鱼按剑,“试试?”
终究是个热血青年,被人说要一剑秒杀,李汝鱼着实有些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