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又是近半岁;臣仍需输军粮数以百万石,以供陛下所用······”
言罢,萧何终是悠然长叹一口气,面带苦涩的望向刘盈。
“家上不知,臣已行令朝堂有司,及关中各地方郡县:凡官吏今岁之俸禄,皆暂减其半!”
“然纵是如此,臣肩陛下大军粮草、辎重之担,仍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听着萧何这一番不是诉苦,又甚似诉苦的描述,刘盈的面容,也不由带上了些许沉凝之色。
正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放在如今,刘盈所身处的冷兵器时代,战争最大的消耗,其实还是粮食。
便拿现如今,刘邦率军出征,平定代相陈豨之乱来说,各路兵马、军队加在一起,光是战斗人员,就起码有四十万以上!
至于运粮的民夫,以及炊事、遂营等非战斗编制,说刘邦大军‘拥兵百万’,也丝毫不为过。
就算那些运粮的民夫人均自带粮草,炊事、遂营等非战斗编制也不需要吃饭,光是那四十多万战斗人员,每个月的军粮消耗,便是近一百万石!
——月食粮米二石,那是寻常百姓家的标准,要是让士卒也吃这么点,根本就没力气打仗!
而现如今,只能从关中,以及巴蜀收取农税的长安朝堂,农税收入平均到每个月,也就是不到一百五十万石。
这样算下来,毫不夸张的说:无论是如今正在叛乱的陈豨,亦或是明年,即将反叛的淮南王英布,只需要保证一到二年之内,逼得刘邦始终将几十万大军留在关东,并不被彻底打败,那汉室社稷,便必然会被动摇根基!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丞相萧何肩负着‘供应数十万大军所需军粮’的前提下,作为太子的刘盈去纠结‘为什么不给少府播粮食养官奴’,确实有些轻重不分之嫌。
此事若是传出去,刘盈也免不得要被有心人苛责一句:身社稷之后,而不知为君分忧。
但很可惜,萧何这点偷换概念的伎俩,却并没有逃过刘盈敏锐的双眼。
就见刘盈沉着脸微一点头,附和道:“萧相所言,孤自知。”
“今父皇大军在外,粮草所耗确甚巨;萧相担输粮出关之责,亦多有辛劳。”
说着,刘盈不由稍叹一口气,旋即将话头悄然一转。
“然纵如此,国库亦不至连少府之官奴,都无以供养之地吧?”
“嗯?”
颇有些突兀的发出一问,刘盈不由摇了摇头,稍带深意的望向萧何那略显错愕的面容。
“若孤未曾记错的话,少府官奴所需之粮,乃前岁之农税入国库之时,便当预留而出,以待少府随时取用。”
“怎今,萧相竟言此‘预留’之粮,亦已无存于国库?”
“莫非萧相果真已至如此绝地,不得已将少府官奴预留之口粮,输之以为父皇大军之军粮?”
满是困惑的摆出这个疑惑,刘盈望向萧何的目光中,便悄然带上了一抹洞悉之色。
这,就是刘盈之所以信誓旦旦,答应阳城延‘我去帮你跟萧何说’的原因。
——作为少府的私有财产,凡是少府名下的官奴,其口粮消耗,都是由国库负责的!
而且是和官吏的俸禄一样,前一年的农税刚送入国库,下一年的消耗就会被分出来,作为预留!
现如今,刘邦大军在外,军粮消耗量极大,若说萧何无力‘调拨’粮食,那刘盈倒觉得情有可原。
可问题就在于:少府官奴所需要的口粮,根本不需要萧何‘调拨’,只需要萧何披个条子,把先前已经预留而出,用于少府官奴的那部分粮食拿出来即可!
想到这里,刘盈不由又是困惑的发出一问。
“萧相方才言,今岁凡关中之官吏,其俸禄皆暂发其半。”
“然萧相当知,官吏多家赀颇丰,纵俸禄减半,亦可勉强足用。”
“可少府之官奴,皆身无长物之人,若萧相尽绝其口粮,此官奴数万以何为食?”
说着,刘盈也有些为阳城延不忿起来。
“须知今朝堂,身九卿之高位,而无彻侯之爵者,独少府一人矣!”
“孤此修郑国渠,少府亦倾其所能,方出私奴不过十七人。”
“今萧相一言,便拒拨此官奴数万所用之口粮,少府又当如何?”
“待父皇班师,闻少府官奴尽皆饥亡,少府当何言以对?”
“孤身以为监国太子,用此官奴数万以修渠,反使其饥亡,又当如何往于父皇当面?”
说到这里,见萧何打算开口,刘盈赶忙一抬手,面容之上,也终是带上了些许若有似无的责备。
“萧相莫不以为,孤用此官奴三万,便当负起口粮之用?”
“若如此,孤何不以粮为酬,雇民之壮为力役?”
“再者:若孤此番,未驱此官奴数万,以为修渠之力役,莫非萧相亦不顾此官奴数万之存亡?”
“若孤不用之为力役,莫非萧相果欲负此‘拒拨粮米,以致官奴数万饥亡’之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