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钱不疑终是直起腰,面带沉凝的环视向堂内众人。
“此数道政令,其所图,已昭然若揭。”
“——先禁商贾屯粮,又禁商贾买粮、卖粮,又绝函谷、武关,而阻关中-关东之途;更欲以长陵田氏,威压吾等······”
“究其所图,不过迫使吾等,于春三月甲午前,尽售手中存粮;而日后,勿得再行货粮事。”
“若吾等皆从令,而速售手中存粮,且不论日后之时,单今岁,吾等便当血本无归······”
随着钱不疑满是沉重的话音落下,堂内众人的面容之上,便再度出现那抹愤怒、恐惧、焦躁、无奈所组成的复杂神情。
只稍一盘算,堂内众人面上神情,更是逐渐趋于扭曲。
钱不疑的意思,众人自然都是听懂了。
——朝堂不让商人买粮、卖粮、屯粮,根本就是想在整个关中,消灭粮商这种生物!
而一道‘禁止出入函谷关、武关’的政令,更是将众人带着粮食跑路,去关东最后捞一笔的退路,都给彻底堵死。
至于遵守政令,在未来这不到十天的时间内,将手里的存粮全部抛售······
“若尽售手中之粮,吾等非但无以牟利,恐连去岁秋收,购粮所费之本钱,亦要搭进去些啊?!”
听闻角落处传来这么一问,便见钱不疑左手边那人,面色满是讥讽的捋了捋痦子上的毛。
“牟利?”
“嘿!”
“本钱得半以归,吾便心满意足!”
“——须知朝堂政令,乃遍发关中而昭于露布之上!”
“知吾等急于售粮,关中之粗鄙刁民,还不得拿捏起架势,迫粮价一降再降?”
“去岁秋收,吾等买粮,可是以石千八百钱之价!”
“再加以粮仓之费,奴、丁之禄钱、口粮,纵售以石二千钱,亦绝谈不上‘牟利’!”
听闻男子此言,众人无一不连连点头,各自叫苦不迭起来。
其内容,左右不过是拖家带口,上老下小,就指望自己养家糊口之类。
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起苦衷,钱不疑只心下冷笑着,将上半身微微一后仰,津津有味的查看起堂内众人的丑态。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终还是先前,开口提议由钱不疑话事的那位老者,率先从自哀自怜的情绪回过身。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停止谈论,便见那老者面带哀苦的叹口气,旋即郑重其事的对钱不疑一拜。
“吾等,皆起于贫微,凭米粮骤然富贵之人,于此事,实无良策。”
“往昔,关中可同长陵田氏比拟者,唯钱公之池阳钱氏;今,钱公更富甲关中,以为吾等之首。”
“还望钱公念往日之情面,不吝,以教!”
说着,老者便不顾自己花甲高龄,竟对着比自己小了足足二十来岁的钱不疑,沉沉一拱手。
只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的众人也学着老者的模样,齐齐对钱不疑一拱手。
“还望钱公,赐教!”
看着众人强忍着不甘,在自己面前俯首称臣的模样,钱不疑心中,只觉一阵心旷神怡。
心中稍发出一声享受的呻吟,钱不疑面上却是做出一副忧虑重重的模样,缓缓从软榻上起身。
“欲解今日之难,吾只上、中、下三策,以供诸位择选!”
应声举起三个手指,便将钱不疑颇有些高人风范的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戏谑一笑。
“下策,自是遵从太子所行之令,于春三月甲午日前,尽售手中存粮。”
“哦,是了······”
“——前几日,长安来信,言少府于粮市张贴告示:以石二千钱之价,勿限量以购米粮。”
“诸位若不欲亏损过甚,亦可往售米粮于少府,当可稍止损。”
“如此,今岁,诸位纵无言牟利,亦亏损无多;售粮于少府所得之钱,亦可令寻良业,继行商贾事······”
待钱不疑面带嘲讽的道出这‘下策’,不出钱不疑所料,众人面容之上,并没有出现赞同之色。
见此,钱不疑沉吟片刻,便将面上讥笑一敛。
“中策,诸位可遣奴仆、家丁,藏说中米粮于深山、僻野,以待日后。”
“——此番,太子以政令之强,而绝吾等粮商米贾之活路,然待秋收,关中无吾等粮商米贾,黔首所得之农获,何人可买而储于仓?”
“太子如此行事,不过小儿骤得大权,所行之乱举!”
说到这里,便将钱不疑面带悠然的坐回座位,旋即轻松一笑。
“不瞒诸位,此数日,吾已得信:于太子所布之政令,陛下已遣天使折返长安,以传圣谕!”
“又去岁,长安物论纷纷,乃言陛下以为太子不类己,欲易储而立赵王。”
“此番,陛下又遣天使折返,当乃见太子胡作非为而不能忍,故遣天使携诏书而回,以斥太子!”
“更或忍无可忍,以天使携天子诏而行废立事,亦未可知!”
“若果真如此,诸位只需安坐数日;待天使一至,诸位所藏于深山之米粮,当可复现而售与名。”
听闻钱不疑此言,众人面容之上,终于出现过去十数日一来,第一抹安心的笑容。
“当如是!”
“太子胡作非为,陛下安能坐视?”
“必是遣天子面斥太子,而尽废太子所行之令!!!”
不料众人刚开始面带欣喜的谈论起来,先前那老者便似有所虑的一皱眉。
几经纠结,老者终还是委婉的对钱不疑一拱手,稍待试探道:“此策,当可谓完全。”
“然钱公方才言,此,不过中策?”
“莫非,除如此万全之策,钱公另得绝佳之上上策,以对此间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