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萧何老迈,病的三天两头卧榻歇养,顾不上此事,倒也罢了;
可御史大夫曹参、内史王陵,乃至于一向同刘盈‘亲密无间’的少府阳城延,都没有哪怕一个人站出来,怀疑这则谣传的真实性!
那究竟是什么,让这硕大的朝堂,都对这则谣言确信无误,满朝人杰都没有意识到这则谣言,极有可能会引起一场剧烈的朝堂动荡?
问题的答案,就在最后一个疑点中。
——首先,在满朝公卿都或投鼠忌器、或不敢断言,只能任由流言发酵的情况下,作为当代吕氏掌舵人、当今天子母舅的建成侯吕释之,并没有站出身!
非但没有站出身,甚至连入宫,旁敲侧击的问问刘盈,又或者提醒一句‘陛下这么做,太后会不高兴’这样简单的事,吕释之都没有做!
反倒是周吕侯吕泽的儿子吕禄,颇为突兀的站了出来,呵止这则谣言‘绝对是假的’;紧接着,又莫名其妙的自己把自己关了禁闭?
最后的最后,吕释之的身影才‘姗姗来迟’,又暧昧不清的来了一句:加冠、摄政,都是陛下说了算的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是不要谈论了吧······
“屁话!!!”
想到这里,刘盈面色陡然一拧,巴掌在面前的御案上猛地一拍!
——当今天下谁人不知,如今的汉室,大小事务桩桩件件,都是居于长乐宫的太后吕雉说了算?
吕释之堂堂国舅,即是天子刘盈的母舅,又是太后吕雉的兄长,居然跳出来说了这么一句‘陛下说了算’?
这令人一目了然的拱火技术,即便是刘盈,都忍不住想要说一声低级!
好在刘盈也确信:吕释之如此浅显的心思,自己都看出来了,老娘吕雉,更没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但即便如此,刘盈沉重的心绪,也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
——感情这个东西,谁最经不起考验的······
对于吕释之‘暗怀鬼胎’,吕雉自然会一目了然;
但谁又能确定吕雉心中,不会生出‘我儿或许也这么想’的猜测?
如果有,那刘盈应该怎么办?
坐视不理,无疑是默认;
可若是自辩,又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再有,便是这个话题的敏感度,实在是太特殊了点。
——这个话题,谁都能提、谁都能说,只有作为当事人的刘盈不能!
按照千百年来的礼制,男子二十岁加冠成人,始终是亘古不变的普世价值。
但偏偏先皇刘邦临死之时,交代了一句‘太子继位,年十七加冠’!
至于依据,也是敷衍的不行:依汉律,民男十七始傅;即始傅,便为壮。
为了增加这个解释的说服力,刘邦甚至还曾交代叔孙通,在《汉礼》上家上一句:男十七始傅,加冠而成人!
这样一来,‘刘盈到底几岁才应该行加冠礼’,就成了一个非常尴尬的话题。
《礼》云:君年弱而继位,先加冠而成人,后大婚而亲政!
所以,什么时候行冠礼,就意味着刘盈什么时候立后、什么时候正式接掌朝政。
刘盈原本的盘算,是先假装此事根本不存在,等到了明年,再找个炮灰跟老娘私下提及此事,试探一下老娘的态度。
如果老娘没意见,那刘盈自是乐得尽早掌权;若是老娘不乐意,刘盈也丝毫不介意再让老娘代打几年。
无论如何,刘盈都还是吕雉心中的乖宝宝,事情有没有摆上台面,自然也就不会引起动荡。
可被吕释之这么一搅和,这件事儿,就变得无比复杂了起来。
‘天子急于摄政’的谣传,都快传的整个长安都人尽皆知了,刘盈能怎么办?
——要么站出来,承担‘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风险,表明自己绝对没有这么想过的坚决态度!
再或者,就是冷眼旁观,默认这话,确实是自己说的。
无论怎么做,都必然会让吕雉和刘盈之间的母子情谊,出现一条微小的裂痕。
有了裂痕,那彻底破碎,自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唉~”
“究竟为什么呢?”
“舅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悠然发出一声长叹,刘盈青涩的面庞之上,只顿时涌上阵阵疲惫。
按照‘两相全害取其轻’的原则,刘盈大概率要选择前者,即‘辟谣’。
但这样一来,还是无法避免老娘心中生出嫌隙不说,同时还会让刘盈彻底失去‘十七岁加冠亲政’的可能。
——既然要辟谣,刘盈显然不能只说一句‘我没急着掌权’,而是要隐晦的另加上一句:二十岁加冠,才是亘古不变的礼制;朕怎么可能为了从母亲手里夺权,就破坏千百年来的礼法呢?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这则谣言的影响降到最低,并使吕雉心中的不愉减弱到最低。
“呼······”
满是哀愁的呼出一口浊气,刘盈摇头之余,不忘自嘲一笑。
“也罢,也罢······”
“舅父此举,应该就是想让朕两难,最终无奈选择‘辟谣’·······”
“也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断了朕‘十七岁加冠亲政’的念头。”
“只不过······”
“这究竟,是舅父自己的意思?”
“又或者,母后也有借机试探的心思,才对舅父放任不管,冷眼旁观呢······”
暗自思虑间,刘盈脸上的苦涩,只缓缓趋于实质。
在刘盈看来,自己这一世的百般努力,终还是没能避免现在这‘母子相疑’的状况发生。
但让刘盈无论如何,都未曾预料到的是:此刻的长乐宫内,正上演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杖刑!
而受刑者,正是让刘盈感到郁闷无比的舅父,当朝郎中令,太后吕雉同母胞兄:建成侯,吕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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