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起‘贯高刺驾’的桉件过程中,唯一不需要怀疑的,就是那十几位甘愿和张敖来到长安的门客。
最后,太祖刘邦也乐得有十好几个‘忠义之士’为国效力,便按照这十几人的才能,将他们分到了天下各地,担任郡守、郡尉。
——当然,也多少带有‘把他们分开,顺便让他们远离张敖’的意味在其中。
而孟舒、田叔二人,便是这十几个人当中的佼佼者。
之所以说这二人,是那十几位‘忠义之士’当中的佼佼者,不单是因为当年,跟随张敖一起去长安,是这二人的提议;
也同样是因为这两个人的才能。
汉中守田叔,至今都还是长安朝堂敬佩不已的‘忠厚长者’,朝野内外大小圈子林立,却没有哪怕一个人,在刘盈身边说田叔的坏话!
而比起人缘极好、德行极佳的田叔,云中守孟舒,则是另一个极端。
——云中守孟舒,同样有好人缘,同样有无可指摘的德行,但比起田叔,又多了一项‘兵才’;
孟舒此人,极善掌兵!
而前不同于如今汉室,乃至历史上绝大多数将领或以情谊维系军队、或以严律规范军队,孟舒治军,全靠一个‘仁’字。
而这个‘仁’字,也正是曾经的云中守孟舒,变成如今的‘故云中守孟舒’的原因······
“孟舒即任云中守,缘何为太祖高皇帝罢之?”
刘盈又发出一问,方才还对孟舒交口称赞的朝臣百官,顿时便面色古怪的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王陵再次站出身,对刘盈拱手一拜。
“太祖高皇帝十年,代相陈豨反代、赵;”
“匈奴虽未大军压境,然幕南各部族小股掠夺仍不绝。”
“时值陈豨反,太祖高皇帝明令孟舒:严守不出,务当保云中城不失!”
“孟舒遵太祖高皇帝令,亦不忍治下军卒死战,遂下令严闭云中城门,城内将士无须登墙作战,只须防备胡人登墙之梯即可。”
“——岂料孟舒之举,为云中将官解为‘不忍将士战死’,遂城中将士自发而登墙,与墙外之胡死战!”
“三日过后,云中都尉卒五千人,便战殁者四百余,伤、残上千。”
“太祖高皇帝闻之大怒,令罢孟舒······”
毫不带个人立场的将这段往事道出,王陵再一拜,又回到了座位上坐下身来。
而御阶之上,天子刘盈的眉头间,也不由得带上了一抹苦恼之色。
按说,在这件事的过程中,孟舒本人并没有太多的过错;
非要说有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也就是最开始,没能阻止将士自发登墙作战,之后又没有阻止城中将士,而是被将士们的战意忽悠上了头,直接下令登墙死战!
在外人看来,这或许是孟舒‘兼听则明’,知道顺势而为,巧妙利用军心士气作战的明证;
但在刘盈看来,孟舒在这次事件中的表现,堪称灾难······
“义不掌财,慈不掌兵啊······”
“——连麾下将士都控制不住,甚至被军队裹挟着投入战争当中?”
暗自腹诽着,刘盈不由得摇了摇头,算是彻底否认了孟舒的‘治兵’之能。
作为后世来客,对于军队,刘盈的立场无比坚决:以服从命令作为天职的,才配备称得上‘军队’!
反之,连‘服从命令听指挥’都不明白的,根本就不能算作军队;
充其量,也就是草寇之流。
而在当年那次事件中,孟舒就表现出了‘只要给我一支兵马,无论他原本是什么样,我都能把他打造成一支乌合之众’的能力。
对这样的能力,刘盈,敬谢不敏······
——总共五千人的云中都尉,短短三天之内战死数百,伤亡上千!
近三分之一的战损,云中城没被攻破,孟舒都得感谢云中军民死战不退的意志!
可若是当时,云中城破了呢?
在代、赵一代平叛的先皇刘邦怎么办?
继续平定叛乱?
还是跟匈奴人再打一场平城战役?
所以说白了:孟舒这个人,笼络人心、提振军心或许有一套;
但战略视野和大局观,几乎可以打零分!
尤其是云中这个孤悬塞外,插入草原上百里的孤城,所面临的复杂战略环境、所具有的重要战略意义,都不允许孟舒这样‘靠仁慈治军’的儒将继续掌控。
而刘盈的担忧,以及今日重提‘孟舒’这个人名的原因,也恰在于此······
“——云中,乃太祖高皇帝于故秦‘云中’所设,乃吾汉家之军兵重镇!”
“然自孟舒为太祖高皇帝罢免至今,云中郡守一职,至今未曾任命······”
沉声道出一语,刘盈的面色也隐隐带上了些许阴郁。
“云中远边墙数百里,孤悬塞外;一俟胡蛮兵临城下,便立陷围困,又无有外援。”
“如此要地,久无郡守主事,朕恐北蛮得知,则云中城破之日不久。”
“故今日朝议,朕欲问诸公者,乃云中守一职,可有堪用之选?”
提出今日的问题,刘盈便沉着脸,目光次序扫过殿内的公卿百官。
而在王陵纠结再三,终还是只能再次站出身的时候,刘盈的心,也终是彻底跌入谷底。
“陛下。”
“云中守一职,之所以闲置至今,非太祖高皇帝、太后,亦或臣等,不知云中之要。”
“——实乃云中之要,非柱国之臣亲镇,所不能安······”
“依臣之见,今朝堂之上,恐无此等‘柱国之臣’·········”
听闻王陵这一声不出意料的解释,刘盈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面上也稍带上了些许躁郁。
也正是在这时,宣室殿外,传来一阵高亢的呼号。
“启奏陛下~”
“太医令奏:丞相平阳侯参,病危卧榻,行将薨故······”
正郁闷间,听闻这一声悠长的呼号,纵是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刘盈的面容,也不由得彻底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