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卿虽则自己也心如刀搠,只得忍泪劝挹香。又说了些闲文,挹香说明要去看文卿,订以明日再来,始别。一路上迤逦而行,早至文卿处。
文卿见挹香至,便一眶眼泪,情不自禁,挽了手同进房中。挹香道:“文妹妹,我一月不至,竟遭此变,究属如何,可细为我告。”
文卿含泪道:“愚妹自遭沦落,怜惜者竟乏其人。后幸识君,蒙垂青眼,原拟荐衾,恐妹之葑菲不足以事君子,是以为之箝口,未敢轻言。
讵料‘母也天只,不谅人只’,竟将妹卖于鸳湖蒋氏,逼妹后日于归。妹岂忍以蒲柳之姿,舍夫复适。况其人品一切毫无头绪,观鸨母之动作云为,明明置我于死地。
妹辗转熟思,与其后日死在鸳湖,不若今日死在你金挹香知已之前,亦可鉴我之苦衷,怜我之薄命也。”说罢大哭一场,拔出佩刀,竟欲自刎,吓得挹香六神无主,一把扯住道:“好妹妹,不要这般无志。
可知每事必要三思而行,或者鸳湖蒋氏也是有情之辈,亦未可知。宜先使人探听消息,然后再作道理。我挹香甚欲挽回其事,若偕你到家,又是迫于不可的了。
若蒋氏果亦多情,妹妹你一则脱离苦海,二则可靠终身,我金某愁心亦释,此时底细未明,徒欲以短见捐身,妹真愚矣!”文卿听挹香言言中理,心稍挽回,便道:“依你便怎样?”
挹香道:“去唤你母亲来,待我来责罚几句,叫他回复蒋氏,再停几日接你。我便使人去探听,可去则去之,不可去则别筹良策,何必如此之造次耶?”
文卿点头答应。挹香便命侍儿去唤鸨母到来。不一时鸨母至,挹香怒说道:“你这老虔婆该死,为什么将女儿造次许人?今日幸亏我到这里,否则你女儿已作夜台之物矣。
如今你快去回复前途,叫他停几天来接,我来善言劝你女儿,但是这家蒋氏是何等样人家,其人有多少年纪,可是有情之辈,你可以实而言。
若有藏头露尾,我探听了出来,哼,你不要后悔。”鸨母便答道:“金公子听禀:前日老身有个结拜的姐妹来说,嘉兴蒋少峰乃富家公子,初断鸾弦。
因女儿往玄妙观进香,被他在三清殿觑见,便托我结拜妹子到来,说及愿出白银三千两,娶为继室。老身因思女儿年已如此,不可再待。老身有了三千银子,也可度此一生。
况其人甚是钟情,年纪差长我女儿五岁,二十五岁也不为大。至于家中过度,不要说今世用不尽,就是来世也用不尽哩。我句句真言,公子不信,去探听可也。”挹香道:“能得如此,也就罢了。”
鸨母辞出,挹香对文卿道:“据他所说,尚可去得。你且放心,待我差人往嘉兴探听确实,望你万勿轻生。”
文卿点头答应,挹香始别。路经朱素卿门首,正欲进去,忽见假母出来,迎着挹香道:“金公子,你好久不来了,如今我们素卿女儿已从了一个杭州的陈老爷去了。
有两方手帕、两首绝诗在这里,叫我对公子说,因为离别有牵襟之惨,未免增难舍之心,是以绣诗于帕,留赠公子,并嘱公子自己保重。”挹香大讶道:“妈妈,这话真么?”假母道:“老身怎敢骗公子?”
挹香道:“素妹妹想是想得不差,但我情何以遣耶?”说着流泪,随了假母入内,替他讨诗。
不一时假母取出,呈与挹香,却是一方白素的帕,一方银红的帕,上绣绝诗两首云:堕溷飘茵感落蕤,章台柳色亦堪悲,而今尚幸逢芳侣,一棹西湖款款随。其二情天情地觅情真,钟在君家第一人。君太钟情情太挚,每教杜牧暗伤神。
挹香看了诗,又流了一回泪,便问道:“陈君是何许人,素妹妹几时去的?”假母便答道:“前月十三。
这陈老爷乃是一个礼部主事,在京授职,如今己同女儿进京去了。”挹香道:“你们女儿难道做他的二夫人么?”假母道:“虽是侧室,却比众不同。”挹香道:“这是何故呢?”
假母道:“陈老爷伉俪素来不睦,所以在着杭州,不同进京。女儿到京中去了,居然与正室一般的看待,岂不是比众不同的?”
挹香听了稍慰,又嗟叹了一回,藏了手帕归家。明日午后,又至婉卿家来,婉卿接进道:“昨与你商量之后,晚上他来,我已许了订期,后日迎娶。”
挹香道:“好妹妹,你真个要去了么?我想昔日挹翠园三十六美同叙,何等快活,何等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