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蓉听得一惊,她下意识以为秦嬉说的不见人影的人值得是秦月淮,毕竟沈烟寒同秦月淮差个亲迎礼,外人看来属实也不算真成了婚,说秦月淮是沈烟寒“要嫁的人”也不算错。
她心中想秦嬉果真是王琼的宝贝儿子,连这种事都不瞒着他分毫,面上冷静道:“秦秘书郎说的是,说起来,也是人各有命罢了。”
二人虽说的是两件事,但一句接一句的话却是真流畅地接上了彼此的。
秦嬉微怔了下,在他听来,这温氏暗喻的是他和梁一飞相差悬殊的命运。
这样的恭维,说真的,他是很满意的。
他原先不过一个亲生父亲同女使生的孩子,如今成了宰相府中唯一的、被父母亲寄予厚望的郎君,谁不说他一句天选之子?而梁一飞,注定只是他往上攀爬的垫脚石罢了。
命运,果真是妙。
秦嬉勾起了嘴角,看着温蓉一双清雅的眉眼,脑海中浮现出他二姨母王璋生辰宴时见过的沈氏女,那沈娘子看起来小里小气,不曾想,却与他们几位男子推杯换盏,爽气地喝了不少酒。
秦嬉意味深长道:“沈夫人,我以为,你家娘子的运气也不会差。”
对上秦嬉冒着金光的一双眼,温蓉的直觉使然,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对方的暗示。
这临安府无人不知秦嬉好美色,此刻他暗示的小娘子的“运气”,还能是什么?
可这秦嬉分明才娶妻不久……
大约是自沈烟寒回府后,她与沈烟寒的明里暗里的交锋就不曾断过,注意力被沈烟寒吸引去了大半,此刻的温蓉俨然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待字闺中的亲闺女,一心想着秦嬉的暗示,是指秦月淮死了后,他要收美貌名声在外的沈烟寒至后宅的意思。
秦嬉扬长而去后,温蓉看着他的背影,自以为是地想,沈烟寒再姣好的容貌,毕竟也嫁过了人,当这宰相府未来郎主的贵妾,倒也不算辱没了她。
温蓉的心中甚至划过一抹希冀——
沈烟寒进了秦家后,以姊妹关系为筏,沈慧往后还能有更多机会真正接触上秦、王这些家族的郎君,那便是真正的前途无量。也不枉费她留着沈慧,迟迟没松口答应沈固辞,接下他那些没甚家庭背景的同僚们抛来的结亲意思。
想到沈固辞,昨夜在他的书房外,见到他手指抚摸齐蕴画像的一幕重现于眼前,温蓉眼里的狠意一下明显。
像温蓉这样朝沈烟寒母亲兄弟动过手、得了实打实好处的人,真要她良心发现收手回头是岸,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巨大的诱惑在前,心中的不甘卷土重来,于是,她的算计,又一次熟门熟路地对上了她以为很好欺骗的沈烟寒。
次日一早,沈烟寒甫一推开房门,就见到温蓉站在跟前。
她心中一清二楚,温蓉这人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便跨步出门,开门见山问:“有事找我?”
沈烟寒的声调矜持又冷漠,温蓉看得出来,自从重回沈府,沈烟寒便对她极为疏离。即使当着沈固辞的面,她也从不称呼她为母亲,甚至许多时候,如当下一样,对她是连对长辈的礼数都没有。
偏她如今神韵与那齐蕴如出一辙,见此,温蓉心头的怒意额外腾起,面上却表现出了分寸恰好的愁容。
她低声说:“听闻姑爷人不见了,我很是担心你,这才来看看,你无事罢?”
沈烟寒诧异一下,心中狐疑着温蓉是如何得知秦月淮离家的消息的,唇角勾起笑,道:“七郎去友人家做客几日,怎就传成了什么不见了?”
温蓉心中冷笑。
要不是她已从王琼处得知真相,笃定王琼养着的那些高手不会失手,她还真要被沈烟寒这幅云淡风轻模样骗了过去。
沈烟寒这样面上一派淡定的样子,她看着心生厌烦,本就是抱着刺激沈烟寒的目的,便朝沈烟寒道:“是么?还当是秦七郎瞧不上我们府上这样的寒门,离开了呢。”
她看着沈烟寒渐渐犯僵的笑脸,口中替沈烟寒懊悔:“早知这样,还不如早些将所有的婚礼办完,如今姑爷跑得人影子也不见,要是就不回来了,那可可如何是好?若是那样,你们这婚事,算是不算?”
不得不说,温蓉这人是很懂得拿捏别人的痛点,也很懂得挑拨离间。
她这调子温温和和却含着显而易见锋芒的两句话下来,沈烟寒心头本就对秦月淮不顾她着急就擅自离开的不满,一下被逼得窜到顶端。
但她脑中仍留有清明思考,她太清楚,温蓉一大早来她跟前说这些,无论目的是什么,也绝不是出自当真担忧她。
她心中已没了耐心跟温蓉虚以委蛇下去,沉脸道:“温姨娘说的什么话,他怎会一去不复返?”
说完话,沈烟寒大步离开。
温蓉看着沈烟寒几近仓皇出逃的背影,终是抬袖,捂嘴笑了出声。
如此一日,沈烟寒继续踏上了寻找秦月淮的路。她被温蓉这样刺激,愈发想抓紧找到秦月淮,她极想当面好生弄明白,秦月淮究竟是为何背着她偷偷服药来避免同她生子。
沈烟寒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她更不曾想到,秦月淮这一走,竟是长达数月有余。
春去夏深,再见秦月淮时,正是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时日。
永兴十二年,六月十五,炎炎日正午,灼灼火俱燃。
“锦衣坊”中,趴在桌上午睡许久的沈烟寒被门外交替的唢呐声、鞭炮声、锣鼓声吵醒。
她揉着眼起身,走到窗边一看,只见人们挤满了道路,朝着同一个方向翘首以盼。
沈烟寒这才想起,今日乃是新科状元游街的时日。
果不其然,等待须臾后,便见有大内侍卫清道引路,众人簇拥中,一匹高头大马出现,马上有一位衣着光鲜、耳边簪着硕大艳丽红花的郎君出现。
看到脸的那一刻,沈烟寒惺忪的睡眼一下瞪圆——
那人,竟然是秦月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