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科举的时候,却因先皇病重,拖延下来。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宗室子弟,被召进皇宫,一拔又一拔。
先皇无子。
这是真正一步登天的机会,但底下也藏着最深不见底的波谲云诡。
群臣权贵人心惶惶,谁还惦记着科举?
少年也没了这个心思。
生怕身在宁王府的大姐和小外甥,也被卷进这场杀人不见血的纷争。
却偏偏还是被卷了进去。
那日,先皇又召了宗室子弟进宫,却要求他们带上家中的小孩子。
于是小外甥,也被嫡母领了去。
那日,先皇故意支开所有的宗室子弟,及成年的大孩子们,只留下一帮懵懂无知的幼童在跟前玩闹。
听到先皇咳嗽,场中有一个小孩子,给先皇捧了碗温水过去。
而回头,先皇就择定了继承人。
正是这小孩子的亲爹。
一个破落得跟薛家不相上下的宗室子弟。
闵恒。
倒水的小孩,自然就是如今的汉王殿下。
大皇子,闵柏。
其实要客观公正的分析,闵恒确实是当时最好的人选。
先皇看中他的,是他的家境破落,爹娘早死,兄弟姐妹全无,人口单纯。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回头也不怕结党营私,对他留下的公主后妃们刻薄无礼。
朝臣看中他的,是他的不学无术,却也无甚恶习,平凡普通,好拿捏揉搓。
百姓们看中他的……
百姓们看不看中他,有关系吗?
至于说他靠脸刷到龙椅,实在是朝廷上下,集体放出的一个烟雾弹而已。
毕竟,有个英俊体面的皇上,谁看了都顺眼。
但如果没有那些先决条件,闵恒就是再英俊百倍,这龙椅也轮不到他坐。
这道理,连当时的少年就能分析出来,可有些人,就偏偏不肯接受。
譬如,宁王府。
自小外甥入宫那日过后,宁王府就集体怪上了这个最小的孩子。
明明跟闵柏差不多的年纪,为何别人知道倒水,你就跟个木头一样?
蠢货!
贱人生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胡人的种,能有什么好的?
本就生来孱弱的小外甥,连惊带吓,大病一场,身子越发不好了。
……
从前,少年以为,自己只要够努力,就能护着姐姐和外甥。
但其实,他的努力也是一把双刃剑。既保护了她们,也招来了更多的妒恨。
少年没有办法,只能越发努力。
先皇驾崩,新皇继位。来年开春时,总算加开恩科。
少年踌躇满志,进士试中,如愿考到会元。
只谁都没有料到,他这个原本呼声最高的状元,却是在殿试时,被爱惜羽毛的徐太师,一巴掌拍落了。
甚至连前三甲都没有。
而他当初,资助过薛慎什么呢?
十两银子。
在薛慎中了秀才之后,就给了十两银子。
这便成了徐太师的慧眼识珠,人人夸赞。
而深宅内院里的反扑,来得异常凶猛。
不过是故意拖延了一夜,不给请大夫,小外甥就被一场普通的伤寒,夺去了性命。
薛大姑娘伤心得一夜白头,绝望的抱着儿子小小的身体,吞金自尽了。
熬了这么多年,她到底如杏花般,脆弱凋零。
走时,只给弟弟留下了六个血写的字——
“对不起,太苦了!”
少年无法深究,温柔贤淑的大姐姐,这些年到底遭遇了什么苦难,才让她在最后,留下这样六个字。
可到最后,她却还觉得对不起。
她对不起谁呢?
除了她自己,她明明谁都没有辜负过!
使了点手段,少年把大姐和小外甥,葬进了自家坟地里。
有先祖庇佑,有疼她们爱她们的至亲,她们在九泉之下,总可以过得没那么苦了吧?
逝者已矣。
但活着人,把血泪擦干,便要替她们讨一个公道。
少年恨宁王府,恨徐太师,也恨那个倒水的孩子!
如果不是他,
如果他没有多事的去倒那一杯水——
就算他还是今天的大皇子,但自己的小外甥,也许就不用死了。
他活着,大姐不也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吗?
所以,他跟闵柏,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哪怕他再贤良,再英明,那也不行!
睡梦中,曾经的少年,再一次泪湿枕巾。
那一年的杏花雨,早已长成他心底,永难愈合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