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她所说那样,无光海的世界没有发生过文艺复兴,也没有发生过任何类似的人文思想变迁。他们跳过了这个步骤,从野蛮残酷的西方中世纪一步跨越到工业革命,一切价值观念都还停留在奴隶制、封建领主和各式各样的血统论中。
他们的社会进步靠的是全球殖民产生的剩余价值,靠的是对人的压榨和奴役,显然,最大的剩余价值就是从只能被奴役的人身上榨出的。与此同时,他们技术发展的方向只取决于道途上的领袖想要什么。
他们没有人道主义思想,也没有一切和现代社会相似的道德观念和价值观念,毕竟,谁也不能要求一帮掌握了超越性力量的个体凭空背叛自己的阶级、出身,不是吗?
技术的发展确实不等同于人文思想的发展,无光海也确实证明了他们道路的可行性。炼金术士本人见证了无光海的社会变迁和技术进步。她有了前一次成功的经验,自然也想用相似的逻辑走上相似的路途。
但他们不一样。
炼金术士的思想是群体性进化,是理论、试验和技术。她想证明自我意识是什么,想证明它在进化过程中的价值,然后她发现它根本没有价值。
但是对宁永学来说,自我意识是不需要解释和证明的。
自我意识是让他成为他自己的关键,是为他构建出精神王国的钥匙。它让他得以欣赏艺术的价值,看到万物的美与丑、善与恶,从生存的动机上升到对崇高的追求。
的确,自然界中不存在人为规定的伦理道德,这事只是一个美好的意外。
的确,那些黑色黏质只是如它们所存在的那样去存在、去同化,去侵蚀人类赖以生存的空间,它们不需要这种意外也能得到一切,还能做得比他们更好。
的确,他们不能说自己比这些没有自我的东西在进化的层面上更高一等。
但是,但是......
.......
“你总是盯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发呆呢。”薇儿卡从堆着学习资料的书桌旁靠过身来,“这又是什么?”
“一些奇怪的想法。”宁永学说,“这本书上说......”
“我看看......”她缓缓念出书上的话语,“难道我只是各种化学反应的综合吗?难道我只是一系列原子和分子变化产生的意外吗?我的所有思想和智慧难道不止是一些荒唐的错觉吗?我是谁?我的本质又究竟是什么?”
“你觉得按这本书的说法,你是什么?”
“我觉得这只是十四五岁青春少年的苦恼。”薇儿卡认真地说,“我觉得这个问题我们不需要技术的解释,也不需要化合物、原子、分子和物质世界的证明。你只要想象,——就想象你是一棵树好了。”
“我为什么要想象自己是一棵树?”
“因为我们总是需要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它不证自明,而且它就是一切的起点。如果你相信它有意义和价值,那你就有了自己的树根,你扎根在自己心中。如果你不相信,那你就会被随便一句话带走,别人说什么,你就相信什么,——你当然可以让那些话变成你的树根,但你自己又在哪呢?”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认为你有自我吗?”
“不对,我这么说,是因为我要你相信你和我一样。”薇儿卡说,她把手搭在自己的心脏处,然后又在一个呼吸的时间后轻轻抵在他胸口,“我们不要在乎在其他人眼里我们是什么,也不要在乎别人说我们是什么。他们说你该这样做,说你该相信那样的事,说你该追求他们认为是正确的价值,不然你就是在犯错。但是,这些都是长在别人身上的枝杈,我们的枝杈是从我们自己身上长出来的。先有自己的根,然后才有树干和树枝。”
“根是什么?”
“根就是你自己。”薇儿卡说,“你能感觉到我手指的触碰,我也能感觉到你心跳的声音。你就在这里,所以你为什么要相信不在这里的东西呢?”
老实说,当时听她解释了这么一堆,他变得更困惑了。她总是把话说得太诗意。
......
“但我想,”宁永学一动不动地看着炼金术士,“我的自我就是我的根,是我的真理。它不需要黑色黏质来证明,也不需要你来证明,你所谓的价值如果不是从我心中长出的枝杈,它就不是我自己的。你说技术也好,说进化的价值也好,它们都不是我的价值,——我不在乎。”
“你真是蠢到了家......”
不,他相信她的提问才是蠢到了家。这就是他之所以是他自己的理由,他为什么要跟着这家伙对完人的想象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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