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夺那孩子呢?”
宁程的脊背,忽然僵硬无比,他恭敬回道:“他年少无知,近来屡屡犯错,尤其和魔宗的人偶有牵扯,我罚他今日去闭关室闭门思过,不用来殿中迎宾了。”
商渊沉默一阵,才道:“他修炼的进展实在惊人,难怪你对他另眼相看。门中资源匮乏,你却把那么多资源狂堆在他身上。”
宁程垂在衣袖中的手掌,紧紧握成了拳头。
他的声音却波澜不惊:“是,下一辈的弟子中,就数他天资惊人。当年徒儿在神农谷做客,在外门的小药童里偶然遇见,发现他骨骼清奇,筋骨极好,才起了收徒之心。”
商渊“嗯”了一声,半晌忽然轻叹了一声,似乎有点怅然。
空寂的行宫中,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长得……可真有点像晚枫呢。”
宁程手指上的指甲,深深刺入自己的掌心。
他低垂着头,语声中有点恰如其分的难过:“师尊恕罪,宁师兄虽然犯下大错,可毕竟是他将我带回山门的。徒儿多少还是有点思念他……所以一看到这孩子,就不由得心有好感,才厚着脸皮,找木仙长讨要来,收在了门下。”
商渊“哦”了一声,和声道:“你念着晚枫,也是有情有义,不用自责。”
他站起了身,高大的身形被窗外阳光一照,在行宫冷寂的青玉地砖上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随我去前面大殿吧,老友们也该等得急了。”他淡淡道,“你总归是代掌门,还要帮着无迹继续打理门派才好。”
……
赤霞殿上,角落里,元清杭抽了个空子,闪到一根大柱子后面伸手抓住了一个苍穹派的小弟子。
“喂,你们那位宁小仙君呢?怎么不见他待客?”
那小弟子瞅着他头发上盘着的毒蛇簪,心里直打突,慌忙赔笑道:“二师兄他被掌门勒令去修炼啦!说是他最近突破在即,不要被凡尘俗务打扰才好。”
元清杭一惊:“他怎么又要突破了?这才多久!”
那小弟子奇怪地看着他:“这位小仙君,您和我们二师兄很熟吗?”
元清杭打了个哈哈:“没有没有,你们苍穹派有位不世出的剑修天才,谁人不知,我也就只是仰慕嘛——对了,听说他年纪轻轻就到了金丹凝实境,我正想和他切磋一下,怎么,他这是要突破到金丹大圆满了?”
那小弟子骄傲地一昂胸:“对哇!”
元清杭呆了呆,心里又是高兴,却又有点患得患失的担忧。
宁夺这修炼的速度,怕是要比他那位惊才绝艳的叔叔宁晚枫,还要快一点儿!
可是,这是他自己原本的修炼速度,还是因为那个古怪的苍龙诀?……
宫殿群中,忽然钟鼓齐鸣,响彻山野。
一股浩大的气息从赤霞殿后喷薄而起,直冲云霄,殿中的人无论功力深厚、修为如何,全都蓦然一静,只觉得心口好像被什么狠狠击打了一下。
这次受邀前来的,全是各门派的宗主掌门,以及门下最优秀的晚辈弟子,高到金丹期大圆满,最低也是金丹初凝境。
可人人在这威压之下,几乎都是脸色一白,不少年轻晚辈更是心神巨震,短暂地恍惚了片刻。
元清杭扶着柱子,喉咙一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他暗暗咬牙:商渊这个老匹夫。
展示实力有多少种温和的法子,他却挑选了这种带着伤害性的,这是打招呼呢,还是示威秀肌肉?
不是个好东西,绝对的!
随着钟鼓齐鸣,赤霞殿的侧边角门里,终于缓缓走出了两个人。
元清杭眯着眼睛,透过众人,远远看过去。
前面是据说久为露面的宁程,后面,则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老人。
长相依稀有着和商朗相似的眉眼,五官算得上端正威严,头上是满头苍苍白发,可一张脸上,皮肤却光滑得犹如鸡蛋。
真正的鹤发童颜,可是配上那双浑浊苍老的眸子,却有种极其诡异又违和的感觉。
修仙之人到了金丹大圆满境后,起码能活上数百年。
可再长寿,也会有自然的天人五衰,到了后来,肌肤变得苍老、五官敏锐度下降,都是自然现象,像商渊这样满脸肌肤光滑如同婴儿的,却绝无仅有。
一瞬间,元清杭和所有人的心里,都涌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元婴境……据说到了这一境界,体内金丹碎裂,会幻化成一个小小自身元神的婴孩模样。
世间灵气稀薄已久,多年来,已无人修炼到元婴境。
难道传说中的元婴境,不仅能内视到体内金丹凝成的婴孩,就连身体的外在,也会返老还童、出现如此奇诡的样子吗?……
元清杭死死盯着商渊的脸,心里急速思索。
而最前面的贵宾席上,已经有了不小的骚动。
各大掌门和宗主纷纷起身,向着商渊行礼,开口道贺:“商宗主终于出关,成功突破元婴境,可喜可贺!”
“商兄因祸得福,十几年来一定受尽痛苦,才有今日这因果,达成前人未有之境界,可见老天开眼。”
坐在最前面位子上的凌霄殿殿主陈封,更是神情奇怪,似乎有点敬畏,又有点火热。
他拱了拱手,向着商渊道:“商宗主,可否斗胆问一句,您今日终于出关,到底到了何等境界?”
他缓缓道:“元婴界,就是商宗主如今的修为等级吗?”
大殿上,忽然安静了下来。
纷纷扰扰的道贺声和窃窃私语声,全都消失不见。
只见商渊犹如婴儿般光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意,格外古怪。
“是。”他缓缓道,语声傲然,“世间千年来,元婴第一人,商渊是也。”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脸上忽然红光大盛,一股恐怖至极的血气冲天而起。
他的手掌高高举起,同样殷红似血,向着近处的一座山峰用力一拍。
隔着数里的距离,一股滔天的灵力如山似海,卷起滔天漩涡,以肉眼可见的波澜席卷而去。
泥土漫天,山石崩裂。
一座小小的山头,竟在这一掌之下,瞬间被夷为平地,原本清朗湛蓝的天空,被无数黄沙泥尘遮蔽,一片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