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配,我们六少爷跟六少奶奶真般配。”
“一样的高个子,郎才女貌。”
万柏废了大力气终于钻进人群,扬声打断兴奋下的喋喋不休:“好了好了,都别站着了,快往后头去。阿爹阿娘和祖母都等着见新媳妇呢,你们倒谈上了。”
一行人回过神来,又急吼吼地拥着谢辰与蔺长星去拜见老祖母。
十几个人一路拉拉扯扯,嘻嘻哈哈。
蔺长星趁乱拉住谢辰的袖子,悄悄跟她说:“你别怕啊。”
他怕家里人热情过度,谢辰不自在。
谢辰摇头,示意他放宽心。
不会怕,热闹很好。
万府并不大,起居处都在一块,大家挨着住倒是热闹。蔺长星的房间就在万柏对面,他指给谢辰看,木耘和卫靖跟在后面,顺道将行李搬了进去。
一路上谢辰好不容易才将人认齐,原来身旁最亲和的这位是三姐。
还没进到堂屋,三姐便高声喊道:“祖母,阿爹阿娘,人来了。您瞧瞧,比画上画得好看呢。”
旁边二姐补充道:“大家原以为见不着人,将六弟妹那几幅画卷挂在墙上,赏了一遍又一遍。”
听得谢辰大囧,这也太夸张了。
“我画得不好。”蔺长星也哭笑不得,道:“快摘下来,真人到了,还看什么画。”
上面坐着蔺长星的祖母与养父,他养母站在一旁。不比宴京的妇人养得精致奢华,万夫人虽锦衣玉饰,鬓发却已见白,一看便是上了年纪的样子。
目光明亮温柔,宛如秋水,慈爱地望着自己的孩子们。
她见到蔺长星,欣喜得不知说什么好,恨不得揽到怀里抱着。不住地低头与婆婆道:“长高了,高了。”
万老祖母如今年近七十,南州女子身量小,老太太体型消瘦,满脸褶皱,面相却不显刻薄,和和气气地朝他们笑。
蔺长星跪下给他们磕头,谢辰正准备跟着跪,被二姐三姐齐齐扶住,“弟妹不用。”
谢辰初次登门,万老爷和万夫人颇觉拘谨,却难掩高兴,赠了礼物后不住地问候着。
他们虽不住在京城,生意却与京城有挂,何况当今的大楚,谁不知个“谢”家。
跟蔺长星确是门当户对。
老太太先让大家入座,起身到谢辰面前,抓着她的手细细看过。欢喜道:“好俊的姑娘,难为你大老远的来这一趟。你跟了我们六哥儿,他可欺负过你?”
谢辰想站起来被她拦住,只得摇头道:“祖母放心,长星从未欺负过我。”
“那就好。”
“祖母,孙儿像那种会欺负媳妇的吗?”蔺长星瘪着嘴,故意在一旁抱怨:“这话让我好伤心。”
老太太在他头上碰了一碰,似打似抚,笑骂道:“少跟我装样,你是个不会受欺负的主,用不着我操心!”
蔺长星在哄笑之中看向谢辰,她满目笑意地回视他。
他看出了其中的挑衅:你瞧,就算欺负你,也没人帮你。
蔺长星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威胁谢辰回去等着瞧。
对面坐的万柏看见两人的小动作,极力忍住才没笑出来。他憋得满脸扭曲,落进万夫人眼睛里,无奈地剜了眼万柏。
临至傍晚,宽阔的厅堂内四下门窗大开,万家人在里头围了两桌吃晚饭。
南州重趣,不好奢华,万家更是简朴。但在这吃食上却丝毫不节俭,山珍海味堆了满桌。
万老爷万安余当年是燕王帐下的勇将,布衣出生,一刀一刀拼杀到主子跟前做近卫的。
他曾在战场上救过燕王的命,因此残了左腿,恰逢父亲去世,便从军营回了南州修养。
拿着赏银,安心地经营起家中的生意,很快富甲一方。
几年后燕王写信告知他,将送嫡子到南州居住十八载,让他为其义父,代行管教之权。万安余半句话未多问,以全家性命起誓会护好小世子,视若己出。
他问心无愧,果然做到了。
宴京来使接蔺长星时,蔺长星任性地离家出走十几日,是他拦着不让找。
想让自家老六再多自在几日。
回了宴京,他便喜怒由不得自己了。
蔺长星回宴京那日,他这个父亲也背着人落了两滴泪。万安余虽不缺孩子,到底养他育他十八载,割舍不下。
席上,男儿们把酒言欢,谢辰则坐在万夫人身边,说着家里的情况。
“我母亲逝世得早,三个哥哥,两个侄子。”
“三个哥哥一定很疼你吧,你嫁人,他们一定不舍。”二姐感叹道:“我那年出门,万柏跟长星两个好一顿痛哭呢。”
谢辰笑道:“他很喜欢哭?”
三姐接话道:“六弟妹跟他在一起,还不清楚吗?瞧着人高马大,小孩子似的。你平时能忍则忍,忍不了就打,男人不教训不行。”
谢辰不傻,这话纯为哄她高兴,她哪敢真打他们家的宝贝。
万夫人是过来人,笑道:“只怕不必打,辰辰一句话胜我们百句,长星听还来不及。”
谢辰面颊一热,大家都笑开了。
那边万柏好奇地问:“你们高兴什么呢?”
七妹万绮不想让他知道:“管的着吗你,喝你的酒吧!”
“你再脾气大,”万柏撸起袖子:“五哥哥我喝醉了会打人的。”
“阿娘,你看他!”
谈闹间,吃着吃着便掌起了灯,谁都舍不得走。
回屋已是夜里了,谢辰进了蔺长星的房,左右打量。
这间比王府的屋子小,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他小时候玩的藏的都在里头。
“我本来以为,你家里人会准备两间屋子,客气一下。”
蔺长星高高兴兴道:“那你想多了,我们南州人在这事上绝不含糊,人不风流枉少年。”
谢辰虚踢他一脚:“你家人们真好,小时候过得很开心吧。”
蔺长星颇觉自豪:“当然了,虽然父王寻了一堆夫子教我这个那个,但是闲暇时候,跟他们在一起从来都是高兴的。”
谢辰道:“别说你,就是我也想长久地住在这里。”
他清楚这是奢望,安慰道:“珍惜这几日吧。”
稍作整顿后,两日后夜幕降临时分,万家人便倾巢而出。
蔺长星划了叶小舟,带着谢辰沿河赏景。
夏日的夜风宜人,河灯纷纷从舟旁过,两岸的酒肆客栈传来悠扬琴声。似是随性而弹,却婉转动人,伴着笑声挤进人耳朵里。
万柏他们唱着南州小曲,正是蔺长星常哼的,曲调相同,但词句每回听都不太一样。
他们似乎是临时往里填的词,不管什么平仄和韵,随性而起,倒也好听。
谢辰在舟上浮浮沉沉,听他们唱歌弹琴,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她本也没烦恼,今后全身心地跟在他身后就好。
他们俩手上戴着为彼此编织的红绳,谢辰手再残,练了这么久,也编得像模像样了。
凝神看去,见大家手腕上都有一条,连最小的妹妹万绮都有。
注意到谢辰的目光,蔺长星吹了声口哨,扬声问另一条舟上的小妹:“前几年谁跟我说高家二郎长得不好看,嚷嚷着要取消娃娃亲。怎么红绳都戴上了?”
万绮乍被逗弄,恼羞成怒道:“不要你管。”
万柏捧腹大笑,在旁边添油加醋,“六弟,你有所不知,高二郎现在瘦了,个子蹿得可猛,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啦。你妹妹越看越欢喜,现在你跟她说退亲,仔细她打死你。”
事实就是如此,万绮毫无还嘴之力,只得幽幽道:“五哥,你嘴真欠啊。”
谢辰前面还能忍,这句埋怨让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万绮看向她道:“六嫂,你看他们多讨厌,我喜欢俊点的有错吗?他们找媳妇都按好看的找,嫂嫂们一个个天仙似的,好色之徒还嘲笑我。”
这话既刻薄又周全,偏偏听得在场的都高兴,几个嫂子们心道不枉疼她一场。男儿们听了觉得言之有理。
万柏还是笑,宠溺着道:“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万绮哼道:“本来就是,你们挑挑拣拣,我就不能了?高允若是不保持住,胖了黑了长残了,我可不要他!”
“好好好,这话五哥帮你转达,让他注意着点。”
四哥虽沉默寡言,此刻忽而开口,说起公道话:“万绮,那你谨慎着些,若你长残了,人家也一样不答应。”
“胡说!他才不会,他说我什么样都好看。”
大哥万林听不下去了,打断他们:“真不害臊的,去,把高二郎捉过来,你们当着面吵够。”
“哈哈哈哈哈——”
等游湖游尽兴,众人都饿了,一拍即合地上岸寻了家小馆子。点了一大桌子菜,抿起小酒。
谢辰成了主角,被迫着细说她与蔺长星结识的过程。
万绮撒娇挽住她:“六嫂,跟我们说说吧,你是怎么看上我六哥的?”
谢辰与他们待了几日,只觉得轻松自在,微醺下不遮掩地道:“一见钟情。”
“一眼就看上了?”
“是啊。”谢辰往酒馆外的河水看去:“就在南州,去岁春。”
“你们在南州认识的?你不是宴京人嘛!”
“巧吧。”看着满座惊讶,蔺长星眉飞色舞地道:“南州见过面,没定下,回宴京重逢,我一看这缘分,不在一起说不过去啊!”
谢辰往他肩上一靠:“遇到他以后,着了魔一样,跑不掉了。”
万柏也不起哄了,捂着半张脸,“我牙根疼。”
酒过三巡,众人说要回家,蔺长星道:“今晚我跟辰辰不回去了,打算去故地重游。”
众人并不意外,干干脆脆道:“明白,你们好好玩。”
蔺长星划船前行,半个时辰后,他们俩牵着手进门。
客栈的小二招呼过他们,忽愣了愣,惊讶道:“谢姑娘?常公子!”
蔺长星惊讶,有些意外地问:“你还认得我们?”
“怎么不认得,去年二位住了那么多天,小的也不是个痴傻。”
最重要的是这位谢姑娘舍得打赏,小二跟在后面赚了不少。
到柜台前付银子,掌柜的笑眯眯问:“这回要几间房?”
蔺长星也笑:“一间。”
老板记着账道:“这就对了!”
谢辰不堪打趣,离了两步,指着木雕屏风后的墙问:“那画是谁的作品?”
“姑娘可是觉得好?那是齐枝沅齐大画师,去岁他来住了段时日,走前留了幅画,我瞧着好看,就挂在大厅中了。”
那画只绘了景,从小楼的窗扉探到江南一隅,流水人家,木舟蓑衣。
正是在蔺长星当初所居的房里所能看到的景,蔺长星付过银子,陪谢辰去那画前看。
画上题了两句话,“他年相逢,共饮醪糟。”
蔺长星双手背在身后,仰头读出那两句:“饮不了了,画师大人此刻在避暑行宫里快活呢。天下虽大,心被一人装满,也就走不远了。”
谢辰低语:“愿他心意长久。”
“一时良药一时毒,他们啊,比咱们难。”
说完他回头望了一周:“说错了,咱们已经不难了。故地重游,心境全变。”
回房后,谢辰径直推开窗,窗外正是画中景色。一时触景生情,吹着夜风不说话。
他们玩闹一夜,早已过了子时,窗外却仍有人在划桨赏月。
今夜残月格外明,星光稀落,墨蓝色的天幕无声拥下江河州府。
简单洗漱过后,吹灯入帐。
床铺是新换过的,只有干净的皂角香,然床还是这张床。他们的初次,便在这张床上。
月辉洒在湖面上。
荷塘湿滑泥泞,郁郁葱葱的荷叶下藏着秘地。藕肉白嫩而多汁,令人垂涎,反复品尝。采莲人撑蒿闯入藕花深处,杆在水波中搅拌,涟漪颤动,溅出星星点点的水花。
耳边哼唱的采莲曲柔晚浅吟,宛若天边仙音。伴着曲子,船继续向藕花处深深进,将本无小径的荷花塘撞开一道路来。
《子夜四时歌》中道: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蔺长星将绵热的情意灌进去,在她身上,用南州话念了这一句。
回应他的是无声的月华。
她累得不肯说话。
等收拾好,他撑着头在她身边道:“想想你真是傻,那次还给我留银子。”
谢辰轻喘着气,翻过身去,“我蠢呗。”
他埋到她脸边,“是你喜欢我,嗯?是不是?”
谢辰察觉出他不对劲,想着往常的经历,“你若把我弄死了,以后也没人给你银子了。”
“好,不闹了。”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再不睡天都亮了,你快休息吧。”
谢辰静了静,忽低声笑道:“那时躺在这张床上,没敢想过,以后要跟你这人共度余生。”
“是不敢,不是不愿?”
她立即道:“当然。”
他回忆起那时候的心思:“可是我都想好了。我本打算跟你说实话,然后带你回家,再跟宴京那边说,我要带一个人回去。若他们不许,我就不回了。”
说完懊恼道:“我没干过这样不听话的事情,尤在准备呢,快要跟你坦白了。谁知你不声不响地引诱了我,又把我扔下。”
谢辰打断:“不准说了。”
他要回忆多少次才高兴。
蔺长星笑着搂她:“好好好,是我引诱的你,行了吧。”
“本来就是。”若不是他在她面前扮弱扮乖,她怎会傻到拿自己去喂他这头狼。
“哈哈哈哈……”
谢辰分析:“你那时候想得太天真,就算我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你也带不走。宴京那么远,万一我父母舍不得呢?又万一宴京那边嫌我碍事,表面答应你,暗地里让我失足落个水呢。”
“嗯,那时候想得太浅了。”宴京城里这样的事情很多,谢辰说的都是前人之辙。
说完他意犹未尽,说了句混账话:“现在又好像入得太深了。”
“蔺长星。”谢辰平静地说道:“不睡你可以滚出去。”
“这明明是你自己说的话啊。”他心血来潮地抚摸她的眼帘,诚恳地问她:“你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是真的很深,受不住了,还是为哄我开心故意说的?”
谢辰杀人的心都有了。
幼稚鬼。
坏得没边了。
待日上三竿时,谢辰才醒过来,她已经习惯醒来就在一个温暖踏实的怀里。
才有所动静,那人便质疑道:“这回怎么这么晚才醒,那次不是早早就起床收拾东西了?”
谢辰:“……”
这是心里头有气,忍了一年,现在找她算账呢吧。
她自暴自弃道:“嗯,因为你比以前厉害了,我醒不了那么早。”
蔺长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默了默,皱眉道:“你又哄我!”
“但人真的很奇怪,我还是喜欢听。”
“你多说几句。”
“谢辰?”
谢辰一脚踹过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