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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乾县,数百汉子正拿着竹竿在田地里打成一片。
他们可不是乱打,而是非常有组织度的结阵而斗,
前排健硕男子手持竹竿排成整齐的横排互相敲打,稍微矮小些的则拿着竹弓,不断向天空抛射竹片制成的箭失。
进退都有鼓声协调,众人喊着号子,同进同退,甚至连攻击的频率都差不多。
战斗很快就开始变得异常激烈,青壮们哪怕被打的头破血流也不退缩,因为这不单单关系到自身的形象,还关系到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
谁要是在这种战场上怂了,那人也基本废了,祭祖时连祠堂都不许进,姐妹嫁不到好人家,自己也娶不到好妻。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以宗族为单位才能抱团生存的,在残酷的十世纪社会法则中,哪一宗哪一族有了好欺负和软弱的名声,立刻就会被所有人欺压。
就连官府也会来捏你这个软柿子,衙役们拿手一指:最苦的劳役今年就你们X家承担了。
是以,在这种战场上,根本就没有退缩的余地,只有同心协力去拼去打。
这种情况,形成了自秦汉以来汉地武德充沛的风气,是秦汉隋唐汉军出塞常能面对几倍以上的敌人,也顽强作战的基因。
因为一代一代的汉家儿郎,从小就是在这种低烈度的争斗中锻炼起来的。
他们从小就知道,男人在战斗中怂了会给自己和家庭乃至宗族带来什么。
相应的,一个在乡里间弓马娴熟,使得枪棒,敢打人敢杀人的勐男,在四里八乡的地位,也是后世所无法想象的。
所以才有沿河堡时,老瞎子拿命去拼,也要给儿孙们留个长征健勇身份的事情发生。
当然,这种情况多了,就很容易形成地方豪强遍地的局面,越是到王朝后期,就越是会削弱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
所以自宋以后,在中央集权逐步加强的情况下,乡里间这种风气就开始被压制直到被折腾的所剩无几。
在乡里间地位高的人,从弓马娴熟、使得枪棒的勐男变成了之乎者也读书人。
这是一柄妥妥的双刃剑啊!
乡里间武德充沛是有坏处,因为它会导致朝廷的掌控力下降,譬如汉末和现在的唐末,各地都是武装割据,飞扬跋扈的武人,叛乱层出不穷。
但好处是,就算汉末那种混乱,但中原武人还是可以轻易压着周边蛮夷痛打。
哪怕五胡乱华之后,北方的汉人豪强还是找到了生存之道,以李唐皇室祖先为首的汉家武人还能再次崛起。
同时,打压乡间的武德,视豪强为洪水勐兽,出现就消灭的宋、明王朝,也有它们好的一面。
高度的集权,使得全天下更像是一个整体,盘活了全天下的经济,沟通了四面八方,使得认同度大大提升,在没强力外敌出现的情况下,整体的政局更加平稳。
但坏处也显而易见,宋、明两代连续搞出了两亡天下的惨剧,把民族都给折腾进了深渊之中。
是好,是坏,还真是让人难以评说。
山坡上,战斗还在继续,这里的李、韦两家因为灌既等事积怨多年,稍有不对付,就会引起两族大斗殴,让官府头疼不已。
其实,远处观战的韦老爹更头疼,他看着远处大呼酣战的儿子们,难过的闭上了眼睛。
生多了啊!生多了啊!
韦老爹精力旺盛,一共生了七个儿子,还个个龙精虎勐,都是经过巡检司服役,当过番上义从,枪棒社、弓箭社也是常客。
可除了老大和老三外,其余五个儿子都不怎么懂,也不愿意种地。
朝廷分下来了永业田和分口田,但他这些儿子们嫌弃种地没出息,基本就是湖弄了几下就完事。
气得韦老爹只能和老大、老三哼哧哼哧差点累死的将他们的永业田种上。
实在种不了的分口田,就只能租出去,但现在大家都不怎么缺地,往往是中下田的分口田,因此租不到什么好价钱,只能说比荒着强一点。
“都是吃饱了撑的。”看到最后,韦老爹做出了他的判断。
这个判断,是正确的,因为按照历史轨迹,关中和河西以及陇右,在这个时间线是要开始逐步衰落的。
大原因自然是天气逐渐走冷,降水线往南移,关中与河陇三地从隋唐时降水充足的富庶之地,开始变成了西北半干旱之地。
当然,关中的情况比河陇地区要好一些,但也好的有限,总体的气候和粮食产量,都是在不断下降的。
同时,由于开发过度,森林面积的大幅减少,各种环境问题也在不断显现。
再是肥沃的良田经历几次天灾人祸之后,也会变成中田甚至下田。缺少了降水之后,你再好的水利设施,也将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但是张鉊在河陇优先种植玉米、红薯、橙瓜等的举动,却在无意间给这三地狠狠的回了一波血。
可以称得上是将这三地的亩产,又推回甚至超过了盛唐时的产量。
这就是韦老爹口中吃饱了撑的具体原因,临近河陇的关中也在经过三年之后,承接了很大一部分的新作物种植范围扩大。
产量的暴增,使得像韦老爹家这样连分口田都不去好好种植的家庭,靠着人均三十多亩的永业田,竟然能过的不错。
七个儿子,这可是七张无敌的饕餮大嘴啊!一天光是玉米馍馍就能哐哐吃十几二十斤。
但在新作物的产量提升下,人均三十来亩不但能让他们吃饱,还能让七个儿子中比较有天分的五个能去舞枪弄棒。
要知道,习武,哪怕是最初级的习武,也是要大量蛋白质摄入的。
而当亩产上来之后,原本人们不怎么看中的中下田和水利工程,立刻就身价百倍了。
当一亩地精心侍弄也不过就产一二百斤的时候,这块地的价值就不值得发生争斗。
但当这块地稍微好好耕种,就能产个四五百斤的时候,它就值得为之打个头破血流了。
‘战场’上,韦家兄弟越战越勇,或许是祖上名将韦皋的血脉基因在他们身上复苏了。
不好生产的韦氏五兄弟个个身体强壮,农户出身靠蹭别人家战马骑竟然骑术不错,枪棒、箭术更是超群。
在他们的带领下,李家被韦家打的节节败退,惨叫连连,行将崩溃。
就在这时,远处河湾一声锣响,一面新阳巡检司的大旗和二三十巡检司兵丁持枪挎刀出现在了韦、李两家丁壮眼中。
糟糕!这下被逮去,搞不好要去修河堤,那可是能把人活活累死的活。
刹那间,刚才还在殴斗两家青壮顿做鸟兽散,拔腿就跑!
“哈哈哈哈。”新阳巡检司巡检大笑着对身边一个内侍模样的人说道:
“宋官人请看,某说过这乾县之民要说彪悍,咱这新阳巡检司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好,好,好!”宋官人也是双眼放光的连说了三个好,此次圣人命三位大王就藩河中,正缺这样的彪悍勇士去镇抚蛮夷。
说着,宋官人指着远处正如受惊牛群一般迅速撤离的韦、李两家青壮说道:“说不得这些人中,又要出现一大批君侯、方伯了。”
“承宋官人吉言!”巡检稍微靠近了一点,“好叫官人得知,在下也有个妻弟和一个侄儿只知舞枪弄棒不事生产。
但弓马娴熟、使得枪棒,家中也早就备好甲胃、战马。若能得官人引荐给某位大王,在下感激不尽,另有重谢。”
宋官人客气一笑,看也没看就拒绝了巡检手中一张折叠好的银票,随后认真看着他说道:
“人,我可以帮忙引荐,但要先过来让我看,有能力的绝对会飞黄腾达。”
开什么玩笑,宋官人虽然是个宦官,那也是个武宦官,而且是要跟着安国大王张贤瑀一起去河中的。
可不能让什么歪瓜裂枣混进来,到时候大家一起被坑死在河中,那就好看了。